No.9 琉璃碎（五）（1 / 1）

后记

《仓庚篇》

我与师妹都是孤儿，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父母是替哪一个国家战死沙场，也不知道他们最后魂归何方。

师父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收养了我和师妹，传授了我们武功，也把我们培育成一名杀手。师父对我们说，出门办事怎么也该有一个煞气的名字，这样才可能镇住在我们手下惨死的鬼魂。

我对我的名字很是自信，虽然仓庚的意思是指黄莺，但总归是一个英武的名字。师妹没有名字，师父为她取名为熠耀。我知道它的意思是指萤火虫，于是自师妹取名之日始，我都唤她做小虫儿。出乎我所料，师父对我的名字不甚满意，他认为我的名号应该唤做黄莺，因为这样做能把怨气从我的身上移走。我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一切只好随了师父的意思。

随着年岁的增长与技艺的熟练，我和师妹都被指派了去执行任务。我们迅速地打响了自己的名号，黄莺、熠耀，这两个名字代表着厄运和死亡。

我严格地遵守着师父对我们的教诲，冷漠无情，每接近一个人都是心怀目的，因为师父说这个世上并不存在着没有缘由的相遇。那一年，我去祁国寻找藏宝图，而师妹则去晋国刺杀晋王。

那一年，我看到了所谓水乡的样子，也遇见了裴烟，她说她的名字只是一个寻常的名字。我想，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我千般打听，万般算计，我终于接近了她。因为我知道，她家族的规矩如此特殊，肯定是背负着不为旁人所知的使命。

她们的一族确实是风高亮节，颇具君子之风。那天她父亲的意思，我很清楚，他无非是要告诉我，要我好好地对待裴烟。但是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我只是告诉他，人心是个善变的东西，并不能被我所掌控。我当时是对他发出警告，告诫他我不能被他信任，但他还是同意了我跟裴烟的婚事。

他们在收到我的箭羽后担忧地看着裴烟，我知道藏宝图就在裴烟的身上。果然，那天夜里我在她的背上，看到了那一幅血红色的图腾。裴烟告诉我，她是信任我的，但我知道，裴烟是在赌，赌我不会出卖她的家族。但是她错了，我是一名杀手，儿女情长对于我而言，并不存有任何意义。

我拿着楚王赏赐给我的丰厚的报酬回到了卫国，赫然发现师妹在渡口边上等我。我知道师妹她这一次的行动失败了，她被晋王制服。但熠耀是个女子的这件事情并没有被传扬出去，我也不知道师妹是如何从晋国脱身的。

我看到她脸上的神色，比我们上一次见面时红润了几分，但原本宽大的衣衫也掩盖不住她的身形，她有孕了。我不无惊讶，问：“师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师妹咬咬牙，说：“这是晋王的孩子。”

我按着挂在我背上的青铜剑，问：“是不是他欺侮你了？”

师妹摇摇头，说：“不是，这只是我自己愚蠢罢了。”师妹见我的脸色依然决绝，她又说：“当日我在晋宫被他制服，他并没有为难我，对我千般温柔。我抵挡不住他的柔情，也就从了他。岂知后来他却对我说，他只是想尝一下杀手熠耀的滋味。”

我愤然，厉声道：“他这个禽兽！”

师妹又摇了摇头，她对我说：“他做的事情又岂会比我们做的恶劣，这一切只是报应罢了。”

在这一年的五月，师妹产下了一个男婴，师妹嘱咐我要好好地照顾他，但千万不能让他踏进晋国一步。我同意了，师妹自刎而死。

我给这一个男婴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他叫做梵珞。我现在也开始有些明白师父当年为我和师妹取名字时所说的话。我们这些人的一生中，注定是会作孽太多，取一个好听的名字，说是要驱散冤魂，其实是给自己一个心安。

梵珞在接到他第一个任务的那一日，是一个起雾的清晨，卫国的风景的确与祁国的有着很大的差别，连这雾气也相去甚远。在卫国，极不容易起雾，在一年里也只得两三日的时光。而且这雾气散得很快，只要稍不留神，转眼间雾气便会四散。

我把梵珞叫到跟前。

年轻的梵珞知道，他的师父极不喜欢起雾的天气。因为在雾气里，师父总是出神地看着东南方。有时候他会变得漫不经心，但有时候他又会莫名地对他严厉起来。梵珞想到这里，已经温顺地走到仓庚的眼前。

我说：“梵珞，从今日开始，你将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杀手。我只要你记住两件事情：第一，你永远不能踏进晋国；第二，作为杀手你不能拥有爱恋。”

梵珞似懂非懂地朝我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对他说的话。师妹不想让他到晋国，是因为那里伤她太深，她不想梵珞与晋宫的人有任何牵连。而另外一条则是出自于我的私心，我不想梵珞以后会遭受到我和师妹遭受过的痛苦与悔恨。

我到现在依然能记起那一幕，尽管岁月来去匆匆，相关的人事大多化作一缕黄土，但在我的脑中，那一幕却越发清晰。我本是铁石心肠，但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又变得柔情起来。

层层累累的烟雾笼罩着天空，像是许久没有放过晴。但过了一会儿，隐约有几缕阳光从云雾里穿透出来。虽然阳光并不强烈，但也足以把江面上的湿气驱散。万丈的霞光也比不上她脸上俏丽的笑容，她笑着对我说：“小女名叫裴烟，只是一个寻常的名字罢了。”在她身后，依然是烟雨锁重楼。

在江面飘荡的竹排上，她的眼睛似乎蕴含着层层雾气，我也鲜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君子之风，山高水长。”

我看着梵珞离去的背影，他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想开口叫住他，跟他说倘若他日后遇到一位让他心动的女子，就应该追逐她的脚步，放弃当一名杀手。但在转念间，我又放弃了。我想，我们师门中的三人，定不会这般没有出息，全都被一个情字所扰。

云雾徘徊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我想，我应该是爱着裴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