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Ⅷ幕【睹物思人】（1 / 1）
适合乐曲：
当睡不着的艾斯蒂尔遇到科琳的时候，她正在摆弄一个口琴。
那是非常漂亮也非常别致的口琴。
琴身与其说是普通的银白，倒不如说是接近银白的苍金，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纹，在边缘勾勒出了磨砂质的樱花花瓣的形状，几枚小小的紫钻在月光下闪烁。
科琳长长的黑发因为她头部下垂的动作而遮住了脸上的表情，银质的面具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闪烁着冷光，高脚杯中的红酒里面飘着的几块浮冰一上一下地晃动，鲜艳的颜色顺着浮冰透明的质地从上端滑下一路留出了曲折的印记却又很快消失，然而在消失之前向下一沉，于是好不容易摆脱了血色的透明晶体又被重新刷上了那艳丽到不祥的色彩，像是囚禁在笼中的小鸟永远无法摆脱铁栏的束缚。
科琳的侧脸和浮冰一样飘渺，月光下的肌肤是透明到梦幻的白，坐在露天吧台被月光沐浴的她，让人觉得随时都能消失不见。
艾斯蒂尔本着“不好打扰别人”的念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多看两眼，可是走了一半的时候就听到科琳淡淡的声音。
“既然来了就坐吧。”
“呃……”
偷看被抓包的感觉并不是太好——尽管她认为自己实际上不算偷看。
感觉自己做错了事的艾斯蒂尔乖乖地坐到她旁边，科琳忽然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红酒递到嘴边一饮而尽，仰头的动作带起飞扬的发丝，她露在外面的蝴蝶刺青在月光下仿佛闪烁着淡淡的水光。
“莘……科琳姐为什么在这里？”
“……你呢？”科琳不答反问，“睡不着对我而言是常有的，更何况上次睡了一个星期……艾斯蒂尔不是最喜欢睡觉吗？”
“唔……”最后一句话戳到了艾斯蒂尔的痛处，她面红耳赤了好一阵子，最后低下头喃喃，“我、我也睡不着……”
“因为约修亚？”
科琳问得一针见血，让艾斯蒂尔像逃避都不能。
“……说起来，上次我们是一起来的呢……”艾斯蒂尔低下头，有些失落地开口，“那个时候，约修亚也在……说起来，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发现自己喜欢约修亚，还要他叫我姐姐呢。呃……怎么了吗？”
陷入回忆的她忽然发现科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绯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笼着一层薄雾，又像是水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没什么。”科琳移开目光，对着杯里的红酒喃喃，“没什么……”
她的左手搭在那个口琴上，右手握着酒杯不住地摇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艾斯蒂尔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不开心之后才开口：“那个口琴，很漂亮呢。是特别定做的吧？”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科琳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看着她，转向口琴的眼神又变成了哀伤，“我就说嘛……那个家伙连撒谎都不会。这个口琴……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用钱‘顺便’买下的吧……”
她看着口琴，眼神由哀伤变成了深邃，嘀咕了几声“白痴女人”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直觉告诉艾斯蒂尔，她口中的“白痴女人”自己最好不要再问下去，所以当她看到科琳身上披着的灰色风衣又结合了阿加特之前的描述，转移了话题。
“那、那个……科琳姐……”艾斯蒂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问了……”
“唔？”
“就、就是说……那个……”她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声音由高到低小了下去，“科琳姐……到底喜欢那个人的……哪里？”
——这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八卦……
这样的问题让科琳愣了愣，摆弄红酒的姿势定在了那里。
“啊啊啊，当然，不回答也可以的，我就只是——”
“……我不知道。”
“诶诶诶？”
“我说……我不知道。”科琳摇动着红酒，淡淡地叹息，“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哪里……就是等自己意识到那是‘爱’的时候，已经抽不开身了。”
“啊……”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哈梅尔』外面。本来就是去看他的，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所以半路跑到森林里睡觉……很意外地反而见到了他呢。”科琳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红酒，眼神遥远得仿佛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的他可没有现在这么难缠，被我耍的团团转呢。……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吧。”
“这样啊……”
“——其实再追溯一下的话，应该是更早吧……或许，在看到他照片的时候，就陷进去了吧……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半玩笑的话，根本就是差劲的告白嘛……”
“呃……”
艾斯蒂尔忽然觉得自己插不上话。
这个时候的科琳，离她太过遥远，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细细的白雾里，莹白的色彩将她和周围彻底地隔绝，让人无从得知她的存在到底是真是还是虚幻。
“既然这样，把他也带出来就好了！”艾斯蒂尔出言安慰，“这样，科琳姐和他不就能在一起了吗？”
“……”
她十分直接的提议让科琳抬起头，用一双绯色的眼睛带着捉摸不透的神采看着她。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诶？！”
科琳忽然凑近她，伸出两根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她的手指冰凉而细腻，仿佛是玉雕那样冰冷得不带任何温度，一双眼睛在月色中和脸上黑色的蝴蝶刺青一同摇曳着明明灭灭的不定光彩。
“真像。”
看了很久之后，科琳幽幽地感叹。
“真像……特别是这种什么都不怕的语气，和她真是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
艾斯蒂尔很想这样问，但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她看到那双淡色的双唇蠕动了两下说了什么，然而声音却比夜风更为模糊，很快就融化在了树叶沙沙的声响中再也找不到痕迹。
那双红棕色的眼睛再瞪大一点，漆黑的瞳孔里面映出的是黑发女子婆娑如雾的眼神。
——看不透。
时隔十年她再也无法看透那个曾经在一起嬉笑打闹的姐姐，时间像是玻璃铸就的坚固屏障将她和她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明明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在伸出手的瞬间发现她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是那般遥远，她只能留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外怔怔地看着那个苍金的身影越走越远。
就象现在，她只能看着那双如暗夜妖魔般摄魂的绯红双眼像是浸在红酒中的浮冰那样湿润了起来然后逐渐拉远距离，科琳放开手退开一步，喝光了盛在瓶中的红酒，一手抓住面具转身离开。
“既然这样，那你就加油吧。”
×××××××××
艾斯蒂尔的度假，就在这种完全无法预料的形式中展开了。
一行人很识相地没有拉着科琳问东问西，也没有提到“莘蒂”和“科琳”之间的关系，就只是每天在一起谈天说地打打闹闹，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提妲偶尔会看着科琳欲言又止，这时候就由凯文负责出面连拐带骗地将她拉开，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就在这种稍显诡异的安稳环境中，时间一晃就过了三天。
桌子上的杯影渐渐被拉长，湖畔尽头的夕阳为蓝色的湖面堵上了淡淡的金光，那光芒顺着窗户的缝隙渗透到房间内，就连木制的墙壁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渲染上了橙红的雾影。
睹物思人的艾斯蒂尔就这么想到了半年前的那个黄昏，那个漂亮得让人惊叹的少年坐在她面前为她吹奏那首『星之所在』。然后就无端地想到了那晚科琳的神态动作，想到了她那双像血一样鲜红也像血一样深沉的眼睛里面映出了苍金色的口琴纹路，然而给她的感觉确是两双眼睛中倒映着不同的人影，每一个人代表着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
那晚科琳究竟说了什么她到现在也无从知晓，只是每次想到她的神态细细咀嚼就会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然后心口就闷闷的想要落泪。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口袋中的口琴，忽然觉得将它正确地吹响成了自己现在唯一的发泄途径。
当她一首轻快中带着哀伤的曲子带着生涩的感觉响彻瓦勒雷利亚湖畔时，靠在窗户旁边愣神的凯文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坐在床上看书的人。
“那是——？！”
“……你听过的，那个时候她缠着我吹过……『星之所在』。”科琳本来是连头都没抬的淡淡应声，却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看向凯文，“但是……我没想到她会……”
“很难吗？”
“不是很难，但是对于艾斯蒂尔来讲……呵。”
最后以一个轻笑作为结尾，其意思不言而喻。
“确实，完全无法想象艾斯蒂尔安静地坐下来练口琴的样子。”凯文哈哈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被夕阳渲染成悲伤的背影，眼神有着一瞬间的恍惚，“但是——”
她确实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做着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会做的事。
科琳挑起半边眉毛看着忽然安静下去的凯文，顺着他的眼神将目光移到艾斯蒂尔身上，那抬起的半边眉毛忽然落了下去然后和另外一边向中心靠拢，本来淡漠的神情生生地转变成了无言的悲哀。
她知道凯文在看什么，因为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和他是同样的画面。
同样是斜阳如血，同样是水碧如镜。
那个樱色长发的女子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对着口琴吹了下去，发出的声音是不和谐的复音走调。
那个时候和她有着同样外貌的短发少女双肩一抖别过头去，绿发冲天的少年笑得在地上打滚，而黑发的少女则是张开双唇冷冷地吐出『白痴』两个字。
那曾经是他和她唾弃的并且恨不得从脑海中画面，然而现在才发现那个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用烧红的热铁直接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每次回忆都觉得当年烙下的位置隐隐发疼。
那个不存在的人居然如此深刻地被她记在心底，那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那个生涩却饱满地写着感情的音乐眼看着就要终结，科琳忽然合上了书拍上凯文的肩膀：“要去安慰她么？”
“哈？”
“就像你经常做的那样。”科琳一颔首，眼中有着莫名的笑意，“但我敢打赌步骤绝对不会顺利……大概第二步就会被卡掉。”
“……你太小看我了。”凯文撇撇嘴，为了自己的实力走向门口，然而在踏出去之前却又折了回来，语气迟疑地问出一句话。
“三天前那个晚上……你和艾斯蒂尔说了什么？”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科琳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又很快复原，用带着明显无辜的语气开口。
“忘记了。”
“……”
凯文的眉毛抖了两下，非常疲惫的神情明显地浮现在脸上，纠结地叹了口气大步离开。
留下的科琳一个人靠在窗框上，血色的夕阳悄悄地爬上她苍白的脸颊，银色的面具上面像是沾了血液，被朦胧的妖艳光晕覆盖。
『三天前那个晚上……你和艾斯蒂尔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回响在耳边，让本来面无表情的她没由来地抖了一下肩膀。
耳边回响着的生涩乐曲彻底终结，早就准备好的凯文踏前一步对着失意的少女爽朗地微笑，那副样子阳光得不带任何杂质，让每一个接近的人都心生好感。
忽然就想起了总长曾经说过的话。
——守护骑士都是欺骗天下的谎言者。
“说了什么啊……”
苍白的手指抬起到半空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勾勒着旁人看不出面貌的影子，她的眼神带着点悠远的味道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露出一个微笑。
『忘记了。』
真的忘记了么？
窗外的绿发青年看着侃侃而谈的少女表情不是很好，似乎与科琳预期那样碰到了相当大的钉子，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半分不同。
——而『地狱傀儡师』……
嘴角的笑容由轻笑上升到了冷笑，里面有一缕悲伤的味道环绕着挥之不去。
看着窗外的沮丧的绿发青年和恢复元气的棕发少女并肩而立，她无意识地喃喃出了那日的话。
“……那样的人，往往都活不长久。”
——更是连自己都欺骗的黑暗谎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