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Ⅵ幕【逝者已矣】(1 / 1)
科琳是在中午醒来的。
当她看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天空和高高在头顶的太阳,连自己都有些怔忪。
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安睡——往往都是在身体疲劳度叠加到无法承受的时候揪着凯文或总长一口气睡上几个小时来补眠。
“唔……好想休息过头了……”
她喃喃地翻身下床,眼角撇到一旁的东西,稍微愣了一下。
包装并不能算精美,却十分整齐的巧克力。
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将那种奇异的文字经过特殊变换翻译出来之后,她愣愣地读了出来。
『事件被游击士解决,我在川蝉庭。
——凯文。』
事件……解决了?!
“咿……”科琳禁不住捂脸哀号。她到底睡了多久?
“一个星期哦。”
“嘎?”
不知道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惊讶,还是因为太过惊悚的结论而眼晕,科琳从喉咙里发出了相当丢脸的声音看向门口的绿发青年,“你说什么?”
“我说你睡了一个星期。”凯文走上前,从她的手里夺过纸条撕得碎碎的扔进垃圾箱,“这是我一个星期前留下的。”
“我……”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弱不禁风了?
带着完全不着边的想法环顾四周,她这才发现这里并非阿加特的小屋,而是大教堂的休息室。
这到底……
“别想了,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凯文很不客气地在她头上炸了一个爆栗,“你真是个混蛋。先后两次挡了古代龙的火焰不说,还在身体的那种情况下跑到外面去淋雨——你都不知道艾斯蒂尔那些人知道你没醒是什么表情,事件解决之后抬着你就跑这里来找大教主医治,那气势简直是要杀人。”
“……”科琳很难的地没有反驳,而是将头低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我才想叹气好吧?!”凯文受不了地闭上眼睛,一张娃娃脸上的无关都拧到了一起,“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个星期是怎么过的!你那两个随从骑士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你被烧伤的消息,直接跑到『川蝉亭』绑架了我,还说什么‘如果亚尔珍特阁下醒不过来你就和他一起睡过去好了’。还有那些游击士,一个个带着天怨人怒的表情抓着我吼‘你不是神父吗怎么帮不上忙’……天晓得我只是神甫好吧?!我不是医生啊!”
回忆着一个星期的血淋淋的悲惨遭遇,凯文抓狂了。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科琳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星期没有活动的身体有些摇晃,“这下子我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守护骑士也不回有人设防了吧。”
她说着,随手拿起银质的面具绑在了脸上,然而眼神触及到镜子中的人的一瞬间徒然愣住。
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她怔怔地看着,即使不扯出来也知道那是什么。
定定地看了许久,她忽然别过头去,从嘴角挤出了一声苦笑。
“哈……”
语调拖得长长的,说是笑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的冷哼。
——莱维,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气,随手拉过一个着力d点靠在了上面。
“……喂,小心我告你非礼。”
“告去吧,反正不会有人信。”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凯文沉默了好一阵。
“……凯文。”
“啊?”
“你继续去川蝉庭呆着吧,我去一趟拉文努村。”
×××××××××
科琳的身体在躺了一个星期之后,实际上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不过或许是因为休息的过了头,她的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好,在途经重建的柏斯超市时顺道走了进去。
“啊!是你!”很显然售货小姐还记得她,精神满面地迎了上来,笑逐颜开,“你男朋友真的好有型好英俊呢!”
“……”
男朋友……该不会是凯文吧?
不知道上次买巧克力的举动给多少人留下了误会印象,科琳抽了抽嘴角打算解释,“不,我和他……”
售货小姐根本不听,一脸陶醉地继续下去,“居然特意问我你买了什么然后买回去带给你……啊~多么体贴的人啊~”
“……”
科琳忽然觉得话题有些微妙地错开了。
凯文……不需要问就知道她想要买什么吧?
猛地察觉到了什么,科琳从怀里掏出『昆西·贝尔』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东西……是他买来给我的?”
“嗯嗯,没错没错!”售货小姐点头承认,“为了生病在床的女朋友跑来买巧克力,多么浪漫啊!”
“……他……长什么样子?”
“这问题问得奇了,难道小姐有两个男朋友吗?”售货小姐惊讶地瞪大眼,“银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穿着象牙色的风衣——”
售货小姐究竟喋喋不休地说了什么科琳已经听不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阳光通过新的玻璃窗照到她身上,居然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刺眼。
×××××××××
拉文努村坡头的坟地,仍如以往一般寂然无声。在村人们的精心护理下,小山坡上的草地被修剪得齐齐整整,只有那长于坟头的零星野花在随风摇曳……这里,长眠着『百日战役』中死去的人们,长眠着米夏幼嫩的灵魂……
死者逝矣,生者犹存;十年前的一场血腥战争,不仅夺去了牺牲者们的生命,也在残存的人们心头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创痕……亲人们每年都会扶老携幼来到这里、送来祭品,和墓里那曾和自己血肉相连的灵魂做上一番那只有女神才能听得见的交心长谈;而另一种人,则是怀抱着自己满心的自责、不安,郑重地摆上那一束鲜花后,默默惆怅……
……今天,这两种人相遇了。
夕阳似乎有意牵线,将那苍老的背影,慢慢地印在了手捧着白百合走上坡来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啊……”
“你是……”
“是你们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没这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过来悼念一趟罢了。”摩尔根将军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你是来给妹妹献花的是吧,那我就此失礼了。”
“喂喂、妨碍到我们的话我可一句也没说吧。”阿加特看着墓前的花束,“……这鲜花,是你放上的吗?”
“……嗯。”将军眼光看往别处,“我想摆上这么一束花,也算是能给墓碑做些点缀吧……”
“每年里,都会有一个家伙和我一样来这里摆上一束白百合……哈、没想到这人就是你啊。”
“你说些什么啊……我老了,以前的事情已经不太记得了。”
“哼……你还真能说的嘛。”
“嘻嘻嘻……那个,我也把我们的花放上好吗?”
“唔唔……”
“恩,去吧。”
提妲轻轻上前,将手里的百合花摆在了将军的旁边。三人一起默默地祷告了一分钟。
“……呼……抱歉了提妲,还专门让你陪我来一趟。”
“不、没有的事哦……” 提妲看着眼前的墓碑,静静地说道,“……我也早想来和米夏好好说上一次话儿的呢……谢谢你、阿加特哥。”
“你啊、道谢的话,是该我来讲的吧。而且,我之前也说过,工作告一段落后就会带你来的了啊。”
“嘻嘻……是呢。”
“呵呵……龙也曾说过的吧,你是变了。”将军在一旁露出了一点微笑,“……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浮躁,而是给人以一种沉稳的感觉。”
“哈、饶了我吧,我还嫩着呢……不过从现在开始,就算还不成熟,我也决不会再后退的了。”
“唔……”将军微微点头,“……你之前提到过的军队的弊病问题……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虽然将军一句话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但阿加特心知肚明,那岂止是“提到过”而已。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脸红,撇头说道,“……那、那个只是我晕头胡乱发脾气时说的浑话,做不得准的。本来我也不认为那是你们军队的过错。”
“……一个人乱发脾气这么说就算了,如果两个人就不是巧合了。”
“……两个人?”阿加特一愣,“除了我……还有谁说过吗?”
“……人老了,记不大清了。”将军叹了一口气,“连我都不知道,昔日故人之女竟然能说出那种话……变化还真是翻天覆地。”
他这一席话说得相当隐晦,但是已经从艾斯蒂尔等人口中听说过一切的两人不由得呆了。
“也、也就是说……”
“……通过这次的事件,我明白了的重要一点,就是人和组织的差异。”摩尔根将军在沉默中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说军队的组织力量可以发挥应有作用的话,那么你们游击士的战术、方针,必然也会有用武之地。无论欠缺了哪一边,这次的事件都无法顺利解决,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是吧。正是由于你们军队的作战计划,才得知了龙的栖息地的。”
“有句话曾出自理查德之口,客观来讲很有道理……「在导力器被发明了之后,物质和情报源的交流,已经在变得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大。作为组织,想要将之进行有效率的处理的话,就必须在保持组织整体的基础上,将其细分为多个有效部分。」”
“……你们军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吧。国境师团、飞行舰队、王室亲卫队、王都警备队、情报部……”
“唔……这个也可以说是为了适应时代的潮流、而做出的改变吧。虽说如此一来会错过许多的东西……但是,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
“……所以你们游击士就尽管用你们那不同于军队的做法,去守护该守护的事物吧。”
“……啊……”
“为了彼此需要守护的事物,时而对立、时而协力……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达到互补互助的目的,不正是我们双方所期望的正确之道吗?”
“……哈哈,不错。那么以后就可得继续麻烦你们了、作好思想准备哦?”
“哼、这可是我的台词。不想再犯下那轻率处事的过失的话,平时就去多多用心尽力吧。”
一看阿加特和将军又耗上了,提妲不禁在一旁格格地笑了起来。
混合着她的笑声一起想起的,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素雅声音。
“呵呵,干扰到你们和睦的气氛很是抱歉……还请允许我的短暂打扰。”
那样熟悉的声音让众人一惊,转头一看,『剑帝』莱维手持鲜花,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面前。
“!!!”
“哇……”
“你是……”
“……将军阁下,初次见面。”就像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多么不妥,他对将军淡淡地颔首,“我是『噬身之蛇』的执行者——莱恩哈特。……今后多关照。”
那样直白的自我介绍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将军大吃一惊,“什么?!”
阿加特一个快步挡在了提妲身前,提出重剑,死死地盯着自己最大的敌人:“你这家伙……想打算怎样……”
“这里是死者长眠的地方,应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吧。”莱维静静地说道,眼神扫过他的姿势,轻轻一笑,“还是说,你想将前几天的那场战斗,在这里继续?”
“咕……”
“阿加特哥……”
“……好。”
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阿加特收回了重剑,站到一旁。莱维默默地走到了墓碑之前,将手中那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了最后面,双手合十静默了片刻。
“………………………………”
那一瞬间,他深不见底的紫罗兰色眼睛忽然从深处翻滚出了能将人吞噬的忧伤,盯着墓碑的眼神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和科琳的关系在场人都有所耳闻,现在看到他这种样子,忽然有一种他其实是好人的错觉。
“啧……”阿加特非常不爽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我听那家伙说过你。”
“哦?”
“从十年前开始就是。你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随缘吧。”
给出了根本不算答案的答案,他转身准备离开。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提妲忽然快跑几步来到他身边,身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个、请……请等一下!”
长年来锻炼出的警觉让他下意识地转身,于是提妲拽着的地方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了“刺啦”一声。
“……耶耶耶?!”
提妲看着自己手中灰色的衣角又看了看她的杰作,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地哭丧着脸道歉,“我、我……抱歉……”
“……无妨。”莱维只是瞥了一眼就作罢,“有事么?”
“那、那个……”提妲站在原地对了好一会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我、我姐姐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莱维稍微沉默,如是说道,“你不妨问问本人如何?”
他说着,微微转身,对准了墓园不远处的树下。
“真好的答案。”
“诶诶诶?”
几个人这才发现,那里站了人。
漆黑的长发幽暗幽暗地散发着淡淡的光,几许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将银质的面具都遮去大半,只是一双眼睛红得像血,仿佛是从流淌着的鲜血中凝聚出来的宝石,纯粹得逼人。
她靠在树上,双手环胸地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没有穿风衣也没有戴围巾,微风吹得她的衬衫贴在身上,让她显得羸弱万分。
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她就仿佛是融入黑暗中的阴影,不出声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诶诶诶诶诶——?!”
“……你醒了。”相较于其他人的惊讶,莱维的反应十分平淡。他紫罗兰色的眼睛扫过她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颊和尖尖的下颚,微微皱了皱眉,“……你瘦了。”
“相信我。”科琳直起腰,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嘲讽的表情,“如果你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会变的和我一样。”
带刺的话语和讽刺的表情是别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莱维却不在意地向前走几步,脱下了自己的风衣搭在她身上:“……再着凉的话,就不只是昏睡一个星期了吧。”
然而他的手却在半路被挡住。科琳抓住他的手腕比以前看起来更为纤细的手指露出了分明的骨节,一双眼睛深得见不到底。
“我从来不接受来自敌人的好意,『剑帝』先生。”
“……”
莱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将手收回去,只是看着她,眼神不知道是悲凉还是沧桑。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气氛诡异得让别人都打冷战。
“莱恩哈特……『剑帝』莱维是吧。我也不想渎扰死者们的沉睡之地……只是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终究还是将军开了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些微疑惑。莱维并没有看他,就只是点头。
“请随意……”
“这次的事件里,我听说是你制止了暴走中的巨龙将伤害范围扩大。而现在,也在为了死者而深深地哀悼……如你这般的人,为什么还要将那破坏和混扰招来这片大地上呢?难道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一点都没有,他只是为了将实验引导向正确的方向而已。”莱维还没有开口,科琳就代替他回答,“不要想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没有,我也没有——不要把我们想象成好人,我们站在两个世界。”
这话说得不留任何与其,尖锐的让人忍不住皱眉。
“你……”
“我说错了吗?”科琳轻笑,“难道,不是这样的?”
“不,你没说错……确实如此。作为『结社』中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并不是任何人的意志所能左右的。”莱维紫罗兰色的眼睛微睁,盯着摩尔根将军冷笑道,“……别把我和将『哈梅尔』这个名字忘却的你们混为一谈。”
“!!!”
“『哈梅尔』?怎么这名字……”
“那么……”莱维不再理会惊愕的将军,转向阿加特一边,“……阿加特·科洛斯纳。你的意志现在虽然已经坚定,但是如果没有实力相伴的话,毫无意义可言。下一次,你可不要以为再断把剑就能了事了。”
“……哈、不错!你这家伙,也不要以为总能那么优哉优哉的。我马上就会追上你的,作好觉悟吧。”
“哼……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似乎完全不将他的挑战当一回事,他空出一只手搭住科琳的手腕迫使她放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风衣披在她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提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凝视着他的科琳,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轻轻地开口:“那个哥哥,在哀悼的时候,眼神一直都好寂寞呢。”
“……”阿加特看向摩尔根将军,问道,“喂……将军。『哈梅尔』是越过国境线、位于帝国边境的一个村庄对吧?”
“……你也知道这个名字的啊?”
“在战争之前,那边曾和我们拉文努村有过偶尔交流的。但现在却完全断绝了消息。……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村名?”
“别问了,他不会说的。”出声的又是科琳。她将风衣穿在身上,有些大的款式垂到膝盖以下,声音里面呆着奇异的嘲讽,鸽血红宝石色的眼睛里面泛滥起无边无际的血色。
“那种关系到国家之间安定的事情,你把重剑搭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