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ⅩⅫ幕【幸福幻境】（1 / 1）
“我很不爽。”
这已经不知道是科琳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站在昏迷的病人旁边发呆的凯文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
和迅速离开的艾斯蒂尔等人不同，科琳和凯文一起留了下来，美其名曰“照顾病人”但是却没有动手，只是靠在窗户旁边顶着浓浓的白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明显的，她在压抑自己的怒气。针尖一样骇人的杀气逐渐开始缩小包围圈，房间的温度因此而有了些许回升，不再是天寒地冻的极地气候，却依然是凉的有些过头。
但是凯文已经很满足了，至少这个样子的她不会像三年前那样见人就砍。
——当然现在的感觉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翻开最后一个人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瞳孔之后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凯文直起腰走到窗户的另一边站定：“好点了吗？”
“……说实话，感觉不怎么样。”科琳闭了闭眼睛，顿了一会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动作麻利地送至嘴边。就在贴上嘴唇的那一瞬间一连串的熟练动作忽然顿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烟拿开，然后皱着眉头想要将烟放进嘴里，却终究只不过是徒劳，最后愈发烦躁地“啧”了一声，将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一拳砸在了墙上。
“该死的。”她揪了揪一头长发，烦躁不堪地闭上眼，“我究竟为什么要听那个家伙的话——？！”
“……你戒烟了？”
说不惊讶是假的，在凯文的记忆里她虽然不是嗜烟如命却也有着在想要冷静下来或者打发时间的时候抽烟的怪毛病。
“戒你个大鬼——”科琳咬牙切齿地挤出这样一句话，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冷静一点才开口，“你以为我不想抽吗？”
是没办法啊。
她这样嘀咕着。
凯文是个聪明人，从她的言行中稍微明白了什么，了然地转移话题：“冷静下来了？”
“完全没有，感觉更糟了。”科琳如实回答，然后从墙上直起身，“如果她不是露茜奥拉，我早就去砍了她了。——可是没办法，现在真的杀了她有人会哭的。”
“你认识她？”
“哈。”
科琳笑了一声——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冷哼，她拿出了什么东西晃了晃，“接着。”
方形的薄薄的纸片向着凯文急速飞去，擦过他的脸颊然后被他用两根手指夹住。
当他拿着照片放到眼下观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这是——？！”
“很久以前的哈维戏班。”科琳抬起半边眼皮，回答得心不在焉。
“……原来如此，是雪拉扎德·哈维么……”凯文了然，“真难得你会忍到这个份上。”
“我可没打算继续忍下去。”一把夺回了凯文手中的照片，科琳冷冷一笑，“虽然不能杀她，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做点别的事。”
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外面，留下凯文一个人发呆。
“喂，你知道她在哪吗？”
科琳闻言顿住脚步，偏过头看着凯文：“……我是从『山猫号』上跳下来的。”
“然后呢？”
“我看到了哦——在雾不怎么浓的时候，就只有神秘森林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
科琳的进程很顺利——至少到踏入神秘森林的前一秒都是这样。
很显然露茜奥拉知道她会来，所以准备好了盛宴等着她。就在她进入神秘森林的时候，异常清晰的铃音宛如乐曲一般在耳边响起，身边的雾气仿佛回应那声音一般突然浓了起来，白茫茫的彻底断绝了视线。
“什么？！”
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科琳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时间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走动，当科琳感觉到雾气散去放下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到了陌生而熟细的地方。
“这里是……？！”
熟悉的青灰色石板路，直直地曼延到不远处看起来像是工房的地方。
“原来如此，幻觉么。”她冷笑一声，收回了防御的姿势，大步走向拉赛尔工房，“让我看看吧，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你这个死老头！”
清脆的女声里面写满了愤怒，就这么清晰地响起。
科琳放在门上的手一震，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这怎么可能——
她一震恍惚，而后，身后响起了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莘蒂？”
她很迅速地放下手，转过头去。
入目的是一双温柔的棕色眼眸。穿着游击士服装的男子说不上英俊，充其量只是温文儒雅，只是唇角的笑容温和的宛如初生的朝阳，让他多了种如玉的内敛气质。
“你、你、难道你是——”她怔怔地看着男子的手搭在门把上一转，打开门进入房间，她不由得冲上前，一句话脱口而出，“是……爸爸……？”
她的这一声让本来正在吵架的女子僵了动作，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激动地扑向她；“啊啊啊啊啊啊啊莘蒂你怎么了？！不认识爸爸了吗？难不成是艾丽卡那个家伙交给了你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还是那个糟老头？！”
一连串的问题将矛头都对准了自己的亲人，她咬牙切齿的话语唤起了科琳内心最深处的回忆。
有什么东西从心脏处溢出然后一路曼延到眼眶，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只要杀了幻觉，自己就可以回到现实。
她明明知道的，她明明有能力的，可是怎么下得去手——
她已经做了一次大逆不道的举动，如何做得下去第二次——
童年的温馨回忆，完全地重现在了她的心里，她用颤抖的双手，搂住了女性的脖子。
“我回来了，妈妈。”
那是，莘蒂的声音。
——女神啊，请让这个梦境，延长一点吧。
×××××××××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幸福得不真实。
清晨的一家六口坐在餐桌旁就餐，会因为是应该喝黑咖啡还是加奶的咖啡又或是直接喝牛奶而吵得不可开交；
中午的时候跑到工房去做实验，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问题而吹飞了半个实验室；
下午的时候拉着没有工作的爸爸钓鱼，越钓越大最后有把鱼钓绝种的趋势这才收手；
晚上的时候在三个博士吵架的时候偷偷溜到床上睡觉，因为睡不着然后跑到实验室一个人做实验……
没有悲伤，没有烦恼，只有那浸润着幸福的温柔……
——这，确实是十分满足的日子。
但是，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莘蒂坐在床边翻看着过去的相册，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一样心头空洞洞的。
怎么说呢……
前两天逛街看到一只绿毛龟，脑海中莫名其妙地闪过了“凯文”这个名字；
中午的甜点是提拉米苏，她竟然会觉得“这个做得没有卡玲姐好吃”；
在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会有人扑过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说：“哎呀呀消沉是不好的，这么漂亮的脸蛋别浪费了来来来笑一个～”；
在做实验爆炸的时候不应该是工房长那张胃穿孔的纠结面容，而应该是有谁睁着一双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眼睛怒吼“科琳从今天开始我禁止你试验凯文你小子给我看好她！”然后绿发的青年哭着一张脸涕泗横流“总长你还是劈了我吧我怎么可能看得住她啊啊啊啊啊！”；
钓鱼的时候会觉得有人压着她的手在拿起鱼竿之前就语重心长：“科琳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迁怒是不对的——你总不能让利贝尔的鱼和亚尔特里亚一样遭殃吧？”
还有就是……
她直起身体，手指抚上了相册的一个空位，愣愣地出神。
那里，应该有人的。
是一个俊美的让她心跳加速的少年。
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是刚过耳朵的短发。
「莘蒂的头发很漂亮，留长了会更好看吧。」
「莘蒂很有天赋呢，剑术也学得比我快。」
「如果我不来救你怎么办？」
「外面很危险，不要乱跑。」
「该睡觉了，莘蒂。」
「莘蒂，再见——再也不见。」
淡淡的话语带着素雅的笑容串成了一个个回忆，支离破碎的记忆转变成了沉睡在大脑最深处的泛黄胶片逐渐被抽出，俊美的少年有一头浅到近乎银白的苍金色短发，紫罗兰色的眼眸比最贵重的钻石还要漂亮。
但是，那是谁呢？
为什么，想不起来那个人？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怎么了，莘蒂？”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舒服吗？”
“没有啊！”莘蒂坐了起来，弯起眉毛笑了笑，“呐，爸爸，今年也要去哈梅尔吗？”
“嗯……因为那里有个孩子，一直在等我教他剑法呢。”安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恼，“有礼貌也有天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呢……”
心头忽然有一个念头——
“爸爸，他长什么样子？”
“样子？”
安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在钱家里翻翻找找，“我记得我有他的照片才是……啊，找到了。”
那是……俊美的让所有人都能到吸一口凉气的少年。
他的眼睛比最上等的钻石还要高贵，他带着淡淡金色的苍金短发比阳光还要耀眼，他唇角的笑容一如和煦的威风，又如绽放的白莲，带着素雅的芬芳。
“啊……”
莘蒂将手压在胸膛上，那里有点难受。
安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而是站起身抱歉地笑笑，“我还有点事情……如果莘蒂喜欢的话，那张照片就送给你了。”
“那个，爸爸！”她一把拉住了安即将离去的衣角，“他、他叫什么名字？”
“……莱恩哈特。”
莱恩哈特。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心脏一阵痉挛，连带着记忆也开始旋转，她捂住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莱恩哈特。
是啊，是他……她怎么可能忘了他……那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名字啊……
她匆匆地翻身下床，随手拎起了身旁的竹剑。
「剑术也好，家政也好，音乐也好，什么都会，可是，我明明是和莱维一起在学剑，但是，一直是莱维在照顾我吧？连剑术也是，我听说了哦，莱维是在等我，所以……」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那一招应该是——
「莘蒂比不上莱维什么的，没有的事。我也有很多东西不会啊，就像导力器那样，我也只接触过战术导力器而已。可是莘蒂就不同了，很多大人都比不上。我听说，上次飞艇的开发你有有参与吧？」
竹剑在手中轻盈地打了几个转，最后横于胸前，剑尖反手向下。
对了，就是这样——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记忆最深处的某个人的影子的复制重现，身体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自己动作，点点滴滴的回忆共鸣一般一个个从眼前划过，如同茧一样将她包裹在其中。
这样强大的招式意外地没有看到任何物品——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
“呵，真是意外的完美。”
“诶……？！”
“我不是艾丽娅，他自然也不是安。我们不过是根据你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而衍生出的幻影而已……这点，你其实一早就知道吧？”
“……我……”
“说起来还真不可思议……我明明不是她，却有一种内疚感。自己的女儿站在前面都没有认出来，还任性地要求解脱……真是对不起你呢，我这个母亲做得真失败……竟然让女儿遇到了那么多痛苦。”
“嗯……妈妈也没必要道歉啊！无论怎样，我都最喜欢爸爸妈妈了——当然排在第一位的还是莱维。”
“唔……莱恩哈特你这个混蛋！！当年我就应该宰了那个银毛小子才是！安！当时为什么要阻止我！”
非常熟悉的黑色怨念。
“呵……妈妈还真是老样子呢……这要我，怎么当成是幻影啊……”
“大概，一想到莱维就可以了吧？”
“爸、爸爸！你再说什么啊？！”
“好了，摆出这么一副悲伤的脸孔可是不行的哦，不是已经想起了回去的地方了吗？”
“我……”
前方，一道金光大门正闪闪发光。
“那里就是梦的终结……是到现在你所生活着的时间和空间的出口。”安温柔地看着科琳，“……来，孩子，挺起胸膛，前进吧！”
“但是、但……我——”
“别摆出那种样子，想要看我的话去找艾丽卡也可以——啊！真不想承认我和她长得一样！”本来好好的安慰的话语变成了牢骚，艾丽娅再度燃起了怒火，“不要替我向她问好！见面的时候狠狠来一拳就可以了，打破相也没关系！”
“呃……这——”
科琳尴尬地笑了两声。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留恋了。
“那么，再见——不，永别了，爸爸，妈妈。”
她的手紧了紧，说完这句话之后义无反顾地朝着大门跑去，随着她远去的身影，大门的光芒也在渐渐缩小，缩小，直至消失……
在空间恢复黑暗的那一瞬间，透明的泪水顺着艾丽娅的眼眶滑落到白色的研究服上。
“永别了……科琳。”
×××××××××
出口很意外地不是原地，而是神秘森林的正中。
露茜奥拉被众人用武器指着，身影淡的已经要消失。
“哎呀呀，你到来的比预计还要早呢。”她用红色的大扇捂住嘴唇，没有瞳孔的樱红色眼睛妖冶如魔，“别那么瞪我嘛，虽然我很想留下来和你叙旧，但是没有时间了不是吗？这副样子你也杀不了我吧？”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你。”科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虽然本来想要打你一顿……但是现在没必要了。已经，抵消了。”
“哦？”
“露茜奥拉，谢谢你让我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