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我们还说了很多,都是闲天,现在要我一一回忆出来是不可能了,不过那样的闲话于您写小说毫无价值,您想读者会有兴趣看无聊庸俗的淡天记录么。孩子们跑进来嚷着说困了,我们忙喝干酒;蛮赌留下来清洗碗筷,我带着孩子们睡觉去了。天空中时时传来烟花的爆破声,但那些与我们无关;我们睡醒一宿,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又算过了一关。
祝老师,讲到这里我无话可说了,您说我还能讲什么呢?接下来几年里我们过得还算一帆风顺。我一直在厂里上班,也一直苦苦寻觅着属于自己的那方爱情,说来令人遗憾,两年多里都没有出现。其间我回了老家一趟,因为老父亲走了,必顺送他上山。我欠父亲太多,心里很愧疚,灵堂前一哭,倒轻松了许多,哭完父亲我回到海城,心中已无太多亲情牵挂,我那些兄长,都已结婚成家,我阿姐也嫁好个好男人,就是祝老师您同学林茂泉。我返回厂里上班,暗下决心这辈子也要做个单身主义者。但谁想时来运转,竟有一个女孩子向我表白爱意,女孩子叫王婷,年纪比我大一岁,人也不算漂亮,新进厂不久,是个电车工。说不上欣喜若狂,毕竟她不是我想要的类型;但我也并不拒绝,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别人来挑拣我,我没有挑拣别人的资本。我和王婷,说不上浪漫也说不上激情,如君子之交,相敬如宾,我也曾带她来过湖边,她看过后提出每月也从工资里拿出两百块支持孩子们,让我和蛮赌感动不已。蛮赌高兴地说:“蛮牯,你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好女孩。”
蛮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租种之地由两亩增加到五亩,三亩用于种蔬菜,两亩用于种水稻。每天天朦朦亮,蛮赌便上集市卖菜,大约上午九点前后卖完菜,他便在农贸市场候客,摩托载客到下午两点左右,他收工回家吃中饭,吃过中饭就下地里劳作,灌溉庄稼浇青菜,锄草松土播种施肥,然后采摘果菜回去,以便明早上集市出售。他日日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周日复始永无闲时。春叔也辛苦,除了每天坐着轮椅完成做饭洗衣诸多家务外,还得护理蛮女看管孩子,整理废品清洗果菜,期豪上学,呆家里时间少,其间只有期秀能多少帮忙打着下手。
时间一天天过去,期豪从小学升进初中,期秀到了上学年龄,开始念书,期锋渐渐长大,变得更加好动顽皮,一错眼就不见了,跑出去玩耍或下湖里戏水,需要春叔时刻在意守候,蛮女虽然天天吃药,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神经发作越来越频繁。
祝老师,那几年里繁琐碎事重重复复地发生了,我真是无从下嘴去讲,既使去讲,三个月也讲不完,讲出来于您写小说也是毫无用处。祝老师,我看算了吧,不去讲它吧。我只简单地告诉您,那几年我们过得很平顺,好像苍天有意特别关照。蛮赌弟弟白海明来过海城,他曾在信中读到过阿哥讲叙客家八蛮的故事,他亲眼目睹后热泪盈眶,真诚地对阿哥讲,等他大学毕业后也要加入客家八蛮;蛮精阿妹来信说,她希望将来能接阿哥的女儿期秀回安城和母亲一块生活,她要照顾期秀,供期秀上学,日后也读大学,有出息。----希望之灯,又要重新燃起了。
我们愿意无故事可讲的生活长久地持续下去,我们愿意过着平淡无味而忙碌无闲的凡俗日子,我们愿意终老一生默默无闻打发人生时光,我们愿意蛮女愚昧无知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们愿意孩子们健康成长融入社会。我们愿意啊,平凡的生活,为什么你不愿意呢?----祝老师,您看,那么三四年里,我们虽然背负着沉重过去,但是日子过得多么暇意啊!
桃李树之75
警钟长鸣,非法摩的危机四伏!
本报讯:资深记者秦首报道:昨日上午十一时许,宫后街发生一起趣事,一辆摩托飞闯进路边饮食店,据悉此次事故造成一死三伤惨剧。伤者之一李先生回忆,当时他正和同事光临该饮食店准备吃中饭,饭菜刚端上桌,摩托从天而降飞冲进店里,撞翻几排桌椅,李先生和同事躲之不及,被掀倒在地,李先生左肘着地骨折,其它两人均不同程度受伤。摩托遇到墙壁嘎然而止,驾驶员往前跃了出去,头碰墙落地,困未戴头盔,当场一命呜呼。该店老板愤愤地说,他损失惨重,除对受伤顾客负责外,店面因不吉利没办法再经营下去。目击者称,摩托是非法摩的,为逃避城管执法人员的围追堵截而横冲直撞慌不择路冲进店导致灾难发生。但记者求证城管大队时,大队长王伟民否认了目击者的说法,城管大队当时并未出外执勤。后从110传来消息,110那时正奉命辑捕一犯罪嫌疑人,警车正好经过事发地,也许非法摩的误以为是城管大队人马出动,所以做贼心虚勿忙逃跑自送性命。
警方调查后证实,死者叫白海雄,累犯前科,是J省通辑多年的“4.20重大抢劫案”在逃嫌犯之一,白海雄隐姓埋名来到海城,一直从事非法摩的生意。因负案在身,所以风声鹤呖草木皆兵。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海城警局已将案情通报J省公安厅,J省公安厅将尽速派工作先遣队进驻海城,协助调查取证案件。
本报将予以持续关注报道,把真相告知读者。
祝老师,一下子跳跃到几年之后,您是不是感到很唐突?我早说过,那几年里平平常常地过去了,无讲叙必要,您关心的是我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何沦落到以做地面工和捡破烂为生的地步。那几年里我还在工厂里上班,有一份体面工作;几年之后,蛮赌死掉了,我的沦落之路也就开始了。故事并未结束,譬如长征路,我还走在中途。虽然影视剧中常有跃进镜头多少年之后,往往都是尾声来临。我们几年之后,只是开始,更深层苦难的开始。
事实上蛮赌并没有当场“一命呜呼”,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告诉店老板一个电话号码,店老板打电话到工厂找到我,把不幸消息传达过来。当然,店老板富有人情味,他没说得那么严重,他说我“朋友受伤了,要送去医院包扎一下。”我匆匆赶到宫后街,看见蛮赌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头部那片地上是一摊血。是的,地上一摊血,那是边缘人最后的希望----解脱!
我的心凉了半截,飞扑过去抱起蛮赌大声地呼唤,良久,蛮赌慢慢地微睁开因疼痛而紧闭地双眼,看见是我,嘴角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他说话如使千斤力还微弱细小,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不......行......了,蛮......牯,孩......子......们......拜......托......你......了......。”终于,声音钻进地底下去了,蛮赌双目瞳孔渐渐地放大,此后我再怎么呼喊,他再无回音。
“快叫医生啊!好人们,快叫医生啊!求你们了,快打电话叫医生啊!”我如无头苍蝇,惶恐无助,回顾求援,而两手抱紧着蛮赌不放。
店老板气急败地说:“早打过了,110,120都打过了,可是警车和救护车都还不来!我看你朋友快不行了,你抱他出外面去呀,可不能死在我店里呀!”
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是一任地呼唤着蛮赌。看客把整个店门挤得密不透风。呼喊声撞进着他们的躯干传不出去,反弹回店里,震得我两耳轰轰作响。
救护车和警车姗姗来迟,蛮赌被抬上了救护车。警察堪察现场并拍片记录在案后,把我们带回警局审问。我是一问三不知,心里记挂着蛮赌躺在医院里,不知是死是活。下午两点多才被允许走出警局大门,我赶忙跳上公交车,匆匆往人民医院去。我心心念念地对自己说:“蛮赌,你千万不能死啊!”
医院里冷气逼人。我跑到急救室,刚好碰到一位护士走出来,我忙向她打听蛮赌的情况。护士想了好一会儿:“白海雄?哦,你是说头部撞裂的那个家伙吗?已经送到太平间了,你去问一问太平间的老钟头吧。”
发地震了吧?怎么什么东西都在晃动?连我也失去了重心,站立不稳。我赶忙一屁股坐在过道边椅子上两手死死地抓住椅背,恐惧地睁大眼睛瞅住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瞅着东倒西歪的人们,瞅着滚滚裹来地黑暗,瞅着面目狰狰的魔鬼。世界末日正在降临,我感觉体温急骤下降,如同被扔进了冰窖里。我没有哭喊挣扎,只是绝望地埋头下去,麻木地等待死亡到来......
“小伙子,别紧张,相信医生。”有人拍着我肩膀说。
我努力抬起头,身旁坐着一个老者,正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谁生病了,你爱人?哎,我老伴也进抢救室了。可怜老太婆......。”老人声音哽咽了,无法说下去。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老人好像在叫我,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如醉汉般,身不由已地往前冲,希望逃离这白色恐怖的世界。我踉踉跄跄走出医院,已经日落西山,人造光明充塞着这个城市,营造出一派天地祥和的景象。我走上车水马龙的街道,走在闲情逸致地逛夜市的人群中间,是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丢人现眼;是的,欢歌笑语是另一个人间,那里不属于我!姑娘因美丽而拥有回头率,我是因为深一脚浅一脚的丑态吸引好奇之目光。我活在狭小空间里,没有时间也没有欲望,我只是一具行走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