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可怜天下妹控心(1 / 1)
“长生,很耳熟的名字。”翠娘说。
当然耳熟,现在的中国遍地都是长生,全国各村各县扯着嗓子喊一声“长生啊”,都会有五六个人回头。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名字的高重名率才用它作新名的。
“穿好了。”
你可算赶在我被虫子吃掉前穿好了,我现在脸上已经失去了痛痒的感觉,剩下的只有凉爽的快意。
“长生!你的脸被谁抓破了?”翠娘悚然道。粉红色被她穿得真是要多骚包有多骚包,可惜了脚下那双青蓝色花纹的白靴。
“还能有谁,是我自己。”
说罢我背着她继续走。这情景让我想到七年前的场景。当时我背着的是要杀了我的公主。那时的体力远不如现在好,把我累了个半死。现在我背着这个人倒是全无压力。
公主和李义顺利逃到了南洋,投奔了明末清初之际流亡至南洋的志士。南洋天地会不受当地政府的限制,因而规模比中国要大。当地华侨几乎都踊跃参与了进去。
前年我还收到过公主的信,她现已嫁给李义,两人还生了个儿子。我努力去想象嫁为人妇的公主是什么样,眼前却老是浮现出她十八岁时的模样。但我知道她一定更美丽端庄了。李义没有像我想象中的沾花惹草,他还在信里特地解释他以往在妓院什么都没做。考虑到他随意骄傲的性子,要是真做了什么没必要跟我解释,我就信了。梅先生现下好像在闽粤一带,身体似乎不像我以前见他时那样糟了。
他们是我知道当下还活着的张念一起义参与者。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家一起抗战的时光,我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些勇敢热情的年轻人。
无论在南洋、闽粤还是蜀地,大家都在继续努力。
正如《三国志》中所说,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年轻真令人怀念。”
“二十八岁年纪也不算大,我今年也是这个岁数。”耳边响起翠娘的声音。她正常说话时的声音倒是挺清脆爽朗的。
“看不出来呀。”我礼节性地回答。二十几岁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我每次这么说人家都会高兴。
“近些日子男风极盛,但也有男子对之深恶痛绝。恩人你怎么看待?”
敢情我背了在找同好的耽美狼。
“情爱之事不关乎性别。”我说。
“太好了!”翠娘从我背上跳下来。
又是个装的。我七年前中招,七年后依旧中招,我以后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背自称脚崴了的柔弱女人了。
“我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了!”翠娘欢快地要扑上来的时候突然纳闷了,“怎么比我还矮一截?”但她的扫兴很快就烟消云散:“不要紧,不要紧,只要可靠就行。这些东西都不用太在意了。”
“可……”
“你有妻室吗?”翠娘继续问。
“没有。”
“那就没关系了。我其实是山脚处小倌馆的头牌相公,人称翠郎。”他撩了一下滑溜溜的头发。
我的脸下意识里一抽,然后最大限度地调动眼球分辨率。先是脸形,唇形、再是鼻形、眉眼。不可能!任何雌雄莫辨的人我都可以一眼分辨出来。有次电视剧在我们学校取景,我一男同学在散场后想搭讪里面一个漂亮的女龙套,我都拽住他告诉他那是个男人。他不信,结果后来真的发现那是个反串演员。
等等,结合起来看一下。我的妈呀,还真是可以看出一点的。其实一开始也是意识到的,只不过以为是审美差异没有太在意。
“你是阉人吗?”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个。
“不是。不能接受我身体的男人不配得到我的爱。”
“那你就马上去找配得到你爱的好男人吧。”我摘下斗笠,“慢走不送。”
“什么!你是女人!去死吧!”翠郎从靴侧拔出两把小短剑向我袭来。
我觉得换我讲“什么!你是男人!去死吧!”才比较合适。他发什么神经。我又没招惹他,是他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动不动就亮刀子真是太危险了。
“冷静!”我抓住他两只手腕,“你一定要冷静!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一定可以找到好男人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不贪图美色、心地善良又和我同岁的人,竟然是个女的!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那也不要动刀子吧!”我说,“我一片好心肠。”
“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中山狼!”我恨恨地说。
他的手倒是松开了:“你怎么知道我叫钟山郎的?”
“这不全写你脸上吗。”我看到手背被剑锋滑出了一道血痕。
钟山郎目光转向我的手时,瞳孔扩散,然后像根葱一样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地面上还传来好大的回声。
我赶忙过去看他出事没有。万一他死在这儿了,我良心上会觉得他罪有应得,但要是被诬陷为杀人凶手就不好了。整个过程还没有目击者,就算有目击者也不会站出来说的。就算站出来说也说不清楚。
清廷一方面因对我的逃脱感到耻辱对外界含糊其辞地公布我的死讯,一方面又在暗中加紧追捕。我好不容易才在蜀地安稳落脚,可不想因为个神经错乱的死伪娘再东躲西藏。
探了探鼻息,还活着。我顺着头发摸他的脑袋,除了一个大鼓包外再没摸到其他。这脑袋看起来笨笨的,倒是长得结实得很。
可是先放他在这儿的话也不好。万一我走后他被路过的第三者给杀了,那我不就是被首选为犯罪嫌疑人的炮灰?
没办法了,先带他回去再说。我没收了他刚才行凶的作案工具后继续背他走。凶器什么的还是太危险了,我可不想背他背到一半的时候给他从后门捅死。
“大夫,他情况怎么样?”
“是相公翠郎吧?”大夫说,“晕血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啊?”我词穷了,晕血的话,他还动个鬼的刀子。其实这既不是耽美狼,也不是中山狼,他的本体只是个二呆吧。
二呆你好,二呆再见。
不行,这个大夫怎么看怎么不面善。万一他杀了翠郎再诬陷我那该如何是好。在二呆醒来以前我是不会把他丢在任何地方的。
“前辈,这女人是谁?”多多问我。
“这是男的。”
听我说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多多说:“我就知道。不过你一路各种担心此人被杀掉,你被嫁祸。这想法是不是太让人无语了。”
可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A和B发生争执期间B晕倒,A扬长而去。这时候出现的C把B给宰了。然后经过一系列审判(包括C贿赂县令什么的),A被认定为杀人凶手,被判秋后处决。在这个官官相护的年代,A痛喊一声“六月飞雪”后,头没了。每当镜头转换到鲜血淋漓的邢台,我就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仿佛自己的头也随这个倒霉鬼而去。这让我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要丢下昏迷者独自一人。
“这怎么还不醒,不是一会儿就好吗?”我已经在他额头上画好了乌龟,由于没耐心画好龟甲,看上去有点像王八。他左颊也被我画了貌似龙的蛇。照这个趋势,我在他脸上画完四象神他还醒不过来。
下巴上貌似朱雀的公鸡被我画得有点肥,不过还算完整。还差右颊了。考虑到白虎画起来有难度,我就画了只模样凶悍的猫。
“多多,你看我的画技是不是有所精进?”
多多看了看翠郎的脸,二话不说就拿毛巾将我的心血之作擦了个干净。
“啊!”睁开眼看到我的翠郎看到我吓得不行,他捂住胸蹲到床内侧靠墙的地方。
“捂什么啊?那儿什么都没有。”我早就想吐槽他的这个动作了。
“你把我绑过来欲对我图谋不轨,女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翠郎的表情显得愈发悲愤,“我不会就范的!”
“放尊重点,我们前辈的夫君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多多说,“看看你那娘娘腔的讨厌样儿,什么人有欲望对你图谋不轨。”
“Good job,多多。”我朝他直竖大拇指。
多多一副不以为意的臭屁样。
我说:“还不是看你昏迷不醒,又不知该把你送到哪里才带回来的。下面你爱上哪儿上哪儿。你那两把短剑在梳妆台第二层抽屉里。”
看到翠郎语塞的样子,真是太欢乐了。
“长生师傅!长生师傅!”小红进门进得太急了以至于纸窗的一角都给掀起来了。这孩子的平衡能力可谓是糟糕透顶。两年前她还把菜盘子扣到一位以暴躁著称的客人头上。要不是对方看在阿雨的份上,毛都给她抜干净了。
“苏府的长孙媳妇找你。她原本是苏府少爷的妾室,在那少爷的原配死后八年终于被扶正,也算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这个女人很有些手段。”小红说,“做好这桩生意她会给足一百两。”
“一百两?啧啧,老夫人都没拿出这个价呢。”我注意到翠郎坐在床边不动了。
“老夫人身体好像不太好了。她儿子儿媳去得早。眼看着这钟姓的长孙媳妇就要当家了。”小红说,“拿了钱别忘了还我们老板欠债,然后尽早从这里出去,永远都别再回来了。你们就在这住到明天吧。”
我愁苦地瞅了她一眼:“这倒霉孩子,怎么说话呢。”
“你当时花言巧语哄骗我,我才将你们带进来了。为这个老板没少责骂我。”小红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
我赶忙答应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翠郎问。夕阳光把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照得发出金光。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做什么?”我说。帮别人做事都要问清楚。万一把他带过去他却是去行凶的,我不就惨了。
“我一定要见到钟夫人。”翠郎说,“求你。”
“好吧。不过,记住,你是我的助手,什么都得听我的。做得到吗?”
“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也许是想起我以前的倔强。
“不用紧张。彩香是我妹妹。她从小就最善良了。在灾荒中她忍着不吃自己的干粮,然后把它们都给我。”翠郎说起钟夫人的时候,满脸温柔。
“听你这么说,真是个好女孩。”
“可不是!”翠郎笑容满面。
可是见了钟彩香的面,我总觉得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她上挑的眉毛和柔媚的凤目配合得没有一丝突兀。
“长生师傅,你可以用这段象牙雕一对耳环吗?”钟彩香上来就说,“就像这样的。”她拿出一张样图。
“这……得花些功夫了。”我吃力地看着镂空纹案。把象牙雕成花篮的形状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难怪出价这么高。
“那就交给长生师傅你了。”钟彩香满心欢喜地说。她到现在还是没认出站在我身边的翠郎。确切地说,她还没看翠郎一眼。
“小香,好久不见了。”翠郎的眼睛温柔如小河水。
钟彩香看到他时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喜悦,而是一脸恐惧:“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后门我都命人堵上了!”
看起来那么心高气傲的翠郎一副讨好的样子看着妹妹:“小香,我只是想看看你。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还有两个月的钱。”他说着摸出一只绣了芍药的钱袋,颤抖着手递给钟彩香。
“丢人现眼!”钟彩香一巴掌打落翠郎手里的钱袋,“你这下贱人再不滚出去,就休怪我无情!”
“好,好,我出去。”翠郎这副卑微的样子看着总让人难过,“你收下这钱吧,有总比……”
“都说了不要了,”钟彩香一脚踩在那钱袋上,“我——苏府未来的当家主母怎么会需要这种肮脏的钱。”
“不,不要。”翠郎忙着要夺回钱袋,“那是你十三年前亲手绣给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来人!将这个无赖驱逐出府口!”
棍子一下下落在翠郎身上。凭他的身手想要还手免遭皮肉之苦轻而易举。可他就是默默地挨着棍子,只是怕给妹妹带来麻烦。
“够了,做妹……”我劝说钟彩香。
“你这个笨蛋,闭嘴!”翠郎一把把我的头按在地上,“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做妹妹的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哥哥?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是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这样在乎。为什么是你告诉爱新觉罗•胤禛我可能会行刺,并提醒他用平民性命威胁与我?为什么你做的这些让我在当年逃亡的轿中听见?
我伏在翠郎身上,任棍子落在我身上。
“看你是个女人,还算有义气。”翠郎往路边的酒馆一坐,“今天的酒我请了。”
“那我不客气了,”我坐在他对面,“反正我的生意叫你毁了。”
“要什么?”
“要上好的女儿红!”我学着印象中侠客的样子气壮山河地说。
“要冰的还是热的?”小二问。
“热的,”我说,“夏天喝太多冷饮对肠胃不好。”
我们要的两坛女儿红上桌了。我们揭开盖子后就抱着酒坛猛喝。
“彩香只是迫不得已,”听声音就知道翠郎的牙齿在打颤,“她永远都是那个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哥哥的善良的小女孩。”
“唔,我知道。小榭总是在我不高兴的时候逗我开心,她怎么会想伤害我。都是妹夫的错。”
“打倒苏家少爷!”翠郎神经病似的举起手臂。
“打倒爱家少爷!”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举起手臂,发现这动作虽显傻帽,做起来还是蛮带劲的。
“妹夫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含糊不清地说。
“就是的!”翠郎将喝完的酒坛放在桌上,“彩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你说什么!小榭才是最好最善良的!”
“明明是我们家彩香!”
“是我们家小榭!”
“混蛋长生!”他的靴子踹到我脸上。
“笨蛋翠郎!”我握住他的靴子,一掌在他腿骨处重重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