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依旧,人事全非(1 / 1)
身份曝光之后,我唯一一次坦荡地出门,是去看了LM。昔日共同奋斗的身影多数都各奔东西了,据说境遇都不错。只剩下一个,当年的小妹依依守着这个总店,已经成了经理。
我寒暄几句,压住心中的感叹,不想让她多问这些年的经历,只说要看看Arias的办公室。
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再不用我收拾了。我随手翻翻柜子里几乎被清干了的文件,纸页都有些泛黄,都是用不着的东西了。一个档案袋被我不小心碰掉出来。我刚要放回去,忽看见了上面的字。这是……账本?
我安静地冷眼看着无数组织成员以各种名目大量地涌入中国。晚上,依旧和家人围在餐桌旁吃饭。天骏看着我愈发狼吞虎咽的吃相感慨:“看你最近这么,能吃,我特意让厨房研究了几个新菜,你尝尝看。”我想了想,终究还是白了他一眼,再怎么说我也是女的,不喜欢别人用能吃来形容我,不过,最近真的可以说是,“胃口大开”。一边的瓒和黎已经笑得直不起身。一碗香喷喷的驴肉端了上来,虽然平时不吃,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偶尔碰一次还蛮有食欲,我刚要下筷,闻到扑鼻的香味,嗓子上已经一阵恶心,我赶紧冲向洗手间吐了起来。天骏焦急地过来拍我的背,爸爸急着让把东西撤了。我缓了一下,摆出一个笑脸,说:“我没事了。”天骏还是很着急:“去看看医生吧。”我挡开他的手:“等明天,事情都结了的。你不放心就陪我去,好吧?”天骏看了我一会,还是答应了,我笑着理着头发宽慰他:“荆棘路都走过来了,紫紫荆花就在眼前了,担心什么?”我知道,越是临近最后,他的恐惧越是无以复加,他挠了挠头,为了不让我烦心,也只是附和着,顾左右而言他:“奇怪,世上这么多花,花语都和爱情有关,只有这一种花,花语是亲情啊。”我笑笑,心却飞到了别处,我不是没有预感,只是,我是infertility,我的体检报告上都写得很清楚,不是吗。不可能的,我不想给所有人希望,再换来更大的失望,等明天过去了再说。
我和爸爸静静地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公司里的员工都去新年舞会了,这次舞会还邀请了许多商界名流,遥远的喧闹衬托得屋里更加寂静,只有时针一秒一秒走过的声音。
门“咔哒”一声响了。接下来,是手枪上膛的声音,可是,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
我睁开眼,把椅子转了个圈:“干爸,好久不见。”
山崎愣在原地两秒,举起了枪。
我只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干爸,此时此刻,就这么杀了我们,你就逃得了干系吗?”
他怒笑着,表情第一次如此扭曲:“你果然明白了。我等了这么多年,还怕逃不了干系?我今天会站在这里就是不想再忍!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都做了什么?我已经做好了证据,将这一切推到松雪天骏头上,我会召开股东大会,在组织的协助下夺走松雪帝国的董事长之位,到时候,我此生最恨的你们的性命和松雪帝国都是我的,我可以让剩下的人生不如此,我可以慰穗蓉在天之灵!”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是冷笑:“你还真以为妈妈需要你报仇呢。哼。你会站在这里却没有多大惊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陈珊,那么你未免小看我了。”一左一右,三浦和夏侯已经把手枪顶在了这位Boss头上。他没有慌,只是发出了第二个行动信号,直到迟迟不见人反应,他的手有些抖。我拿起手机,摁下免提:“天骏?”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Sakura已经控制住了。不,是左伧总经理才对。”我拿出另一个手机问道:“智慧?”智慧爽利地答道:“所有松雪大楼附近待命的组织成员狙击手全部拿下。”John从窃听器里听到这些,没等我问,已经主动回答:“我们通过顾问和中国警方合作,已经按照之前的名单秘密抓捕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组织相关人员。”山崎没想到,他在办公室里装下的监视设备,是这样派上用场的吧。我歪着头看向他,你输了。我拿出前几天在LM发现的账本:“只有一个问题,十二年前的事。Arias的死实在太巧了,直到我在LM发现这本账本我才想到,那根本不是一个纯粹的巧合。没有你的默许甚至支持,康家辉怎么有这么大的能力,你就是为了对付Arias,利用了康家辉的计划!Arias当年得到这本账本,发现了你和松雪帝国的两位董事密谋颠覆松雪的统治,所以你杀了他。你一直对付LM,是因为你害怕有人通过这账本知道你更深的秘密。当时松雪家重整旗鼓,Arias从日本归来,你怕再不下手就下不了手,你想一箭双雕,通过这件事让我一蹶不振,松雪家未来一样没人能和你争,因为你认准了当时的天骏没有那个能力,可天骏的存在却让我坚强起来,这也是你恨他的理由之一吧?”山崎看了看我,不耐烦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顽强,还有问题吗?”我看着他,忽觉得凄惨,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还有最后一件事,前阵子你让Sakura杀掉的乐敏,是你和乐玲的亲生女儿,你不知道吧。”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怔怔看了我半天,天骏的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也传来了Sakura撕心裂肺的呐喊。山崎举起了枪瞄准我,我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砰”的一声巨响,我面前的枪竟然真的射出了子弹,我难以置信,没来得及躲闪,康家辉突然出现,迅速地掠到了我的面前。然而,又一个黑影挡在了前面,瓒!我听见尖叫声撕裂在自己心里。与此同时,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窗外,一枚子弹飞穿而入,打中了山崎的右肺,我大喊一句:“不准动!”只见山崎将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又是“砰”一声,枭雄走向了灭亡。
瓒躺在我的怀里,两眼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我握着他的手,任他流干了鲜血,他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口中说出支离破碎的语言:“其实我……喜欢……你,可……太晚了……”瓒,瓒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急切地问道,他的手已经落在了地上。
“谁准他们两个进来的?怎么能把他们两个放进来的!”此时的我真正的歇斯底里。
松雪珊,你怎么允许自己在最后一刻出现如此的差错,你怎么能这样牺牲了这个生命啊!“瓒……!哥……”我恨不得捏碎自己的双手!
阿星飞驰而来,劈头盖脸就是厉声责怪:“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走神!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顾不得别人的惊异,眼中含泪转向他,一言不发,是啊,我以为我清楚,山崎看着我那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终究无法下手,我只是,想逼你现身罢了。我也算准了山崎会自行了断的,他这样的人,怎能允许自己被人所捕身陷囹圄了此残生。这是我给他,最后的尊严。只是我忘了,山崎允许的是一个行尸走肉对他没有威胁的我,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杀,何况一个我,我竟然真的相信他是爱我的,我竟然真的以为他胜过我的父亲。我用瓒的生命,赌了人生一个最失败的局。
楼上楼下突然爆发出喧闹的欢呼声,警察们高叫着、挥舞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是啊,对他们来说,未费一兵一卒,连他们的英雄都还在。
我被人群簇拥到楼下,天骏向我奔来,脸上是一种炽热的表情,我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于是,没有想,没有准备,没有担心几百个人在看着,他吻了我。
过了长长的几分钟——也可能有半小时——或者漫长的几天——我们分开了。此刻的我被瓒的突然死亡而笼罩,不知道这该是阳光灿烂,还是阴霾四起。四周一片安静。安静了几秒,有人吹了声口哨,紧接着,是几百人更加开心地大笑、狂欢、尖叫!
天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单纯地咧嘴一笑,接过递来的花束,欲单膝跪下,我手扶了他一把,直接接过了他手里的花,跑去和别人拥抱。
我知道他要求婚,可我不会接受你第二次的求婚,不会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够。
我的眼睛湿润了,可我逼自己带着笑,凄凉的笑。
这个下午,按照名单和口供,包括我们的卧底们提供的资料,世界各地的组织成员纷纷落网,我有人证、物证俱全,只等审讯完毕,法院开庭。四大董事,又因Arias留下的账本,扳倒了两位,如今,只剩一个慕容。山崎名下企业,尽落入松雪集团。
康家辉,自首。
只是,我没有等到天骏陪我去见医生。
山崎死后,一个谣言迅速流窜,他们说,当年,是爸爸杀死了天骏的生父。我终于明白,山崎临死前为什么会想要把一切犯罪推到天骏头上。
我看着他离开,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无言地收拾好行李,开着跑车离开,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瓒离去的阴影笼罩着我们。
我不知道这一次轮到我要用多久去克服那个金灿灿的书屋。
我静静地回到大厅坐下,一言不发,没有人敢上前劝我。我们期盼了无数次结束后的日子,竟是这样的吗?
我独自一人去找了张医生。
回到家,又沉默了半个小时,我终于决定做点什么,其实我早知道做什么了。
我敲开爸爸书房的门,妈妈也在,满脸忧虑。
我笑着,微笑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我问道:“爸,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没有做,对吧?”
爸爸惊得从凳子上几乎跳起,我还是很平静地笑,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选择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若果你真的是害死了天骏的生父,那么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因为妈妈还站在你身边,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座宅子里没有人是不明事理的人,如果真的是你,那么,是我和天骏无缘,我无怨无悔。
如今的我,相信自己的父亲,在乎自己的父亲,经历了太多,我早已明白,商场如战场,他对我曾经的冷淡,是为了不让别人利用他对我的宠爱,是要保护我,和山崎相比,我早已彻底释怀。
半晌,爸爸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一刻,我的眼泪还是几乎落下。我有多在乎天骏,我自己很清楚。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迅速地上楼收拾行李,我是以一种归心似箭的心情要回到你身边啊,天骏!不管我们失去了什么,有你在我就拥有一切,我想着瓒,忍住了泪,还不是哭泣的时候,还不可以。
走到门口,黎冲出来拦住了我。我看着他的不解、他的愤怒,我懂。
“这就是你的反应,你现在知道爸爸没错是天骏背叛了我们,你的反应居然是丢下这个家跟他走!你要跟他一起对付我们!我马上要和莉莉带着孩子搬出去住了,瓒的尸骨未寒这个家就要分崩离析吗?他从来不说,可我以为你是知道他对这个家的爱的!”那质问的声音震耳欲聋。我轻轻拦开他的手:“你知道我最在乎的是天骏。”我在“最”字上咬了狠狠地重音,又在他继续发怒之前打断了他舌尖上新一轮的指责:“你们男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冷静听我说!你也知道要为瓒守住这个家,你也知道它快分崩离析了,那你想怎么办,和天骏开战,把他推到慕容那边去,我们彻底反目成仇,还是拉他回来?那么谁能拉他回来,除了我,还有谁?你以为我完全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吗?何况无论如何,无论再发生什么,我不可以再伤害他,我是唯一不能伤害他的人!”黎傻傻地开着我,慢慢放下了手,我没有再多解释就走出了大宅,我一定可以带他回来的。
这一刻,我反倒是放心的,我早就知道,身世是在他心里压了数十年的结,现在爆发出来,倒不是一件坏事。
我拽着行李箱走遍了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终于在五年前订婚时那座小屋不远处找到了他,他正站在路边和慕容说话,不用听就知道慕容有多想利用他扳倒松雪家,他同舟共济大半生的三个同伴,都倒在了松雪家的手里。
可天骏拒绝了他,他还欲再说,我上前一步,他看了看,住了嘴,径直向我走来,眼里全是恨意。我笑了,我是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棱角分明,可有些棱角,我一辈子都绝不舍弃,否则我不会活到今天,我上前一步,挂着渗人的笑,准备迎战,他讥笑天骏道:“我说怎么白费了半日口舌,原来我忘了,天骏毕竟是姓松雪的呀。”他伸长了的声音格外让人讨厌,这个时候嘲笑天骏的姓氏,真是侮辱,意在他认贼作父喽,我笑道:“对啊,慕容先生是老糊涂了,我们都姓松雪,这是松雪家的家事,轮不上慕容家插手,我要是您,就想想自己怎么全身而退,反正您都糊涂到了这个地步,年纪大了,可令郎不过十八,纨绔子弟一个,又难当大任,索性把手里的资产都卖了,回乡养老,就表明你怕了松雪家,也没人会耻笑。”一席话说得他黑了脸,即刻拂袖而去。天骏没有笑,只是带着一点掩饰的无奈:“你怎么来了?”声音冷冰冰的。我一言不发地拽着行李箱进屋,刚走了两步,肚子却疼了起来,只能蹲在原地直冒冷汗,天骏一改刚才冷漠的神态,焦急地冲上前来:“怎么了!说了叫你去看医生,你就不能听话。”顺势要抱我起来,我已经好了不少,赶紧示意他没事,他只好先扶我进屋坐下,屋内陈设如旧,我又差点掉出泪来。
“你干嘛过来?”天骏又问了一遍。我笑笑:“是啊,我干嘛过来。以前的我,绝对会不惜一切站在你的对立面,因为那股傲气,我会选择玉石俱焚。”天骏看着我叹道:“你变了。”我还是笑:“好了还是坏了。”他不答。我岔开话题:“我去见过医生了。张医生说这病他治不了,所以推荐我去了妇产科。”天骏的神态已不再装得那么无所谓,我接着说:“那位医生说,我肚子里,长了个奇怪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天骏的身体往前倾的厉害:“你到底怎么了,什么病,是肿瘤吗?良性的吗?”此时的他已经惊慌失措。我手抚着肚子,娓娓说道:“不知道,只是现在还很小,说是,九个月以后,这东西会自动出来。大概……是孩子吧……”我说完,笑着抬起头,他先是一愣,然后眼圈红了,又破涕而笑:“是真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他终于找回了以前那不带乌云、没有冷漠的笑容,他开心地大笑,我微笑地看着,不知不觉眼睛也红了。你怎么能和我撇清关系,蓉蓉的心脏手术已经成功,现在的我又怀上了另一个孩子,上天要把一切补还给我们,我怎能允许你此刻离开。我从包里拿出William亲自完成的“旭日藤”举到他面前:“其实你求过一次婚,其实我答应了要嫁给你,只是上天给我们增加了磨难,我们的婚约从未取消,当年订婚的戒指戴到现在,我永远都不舍得再把他们摘下来,所以我不要你再求一次婚。可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所以,今天我问你,娶不娶?”我的脸终于有一点点烧。他接过戒指看了看,戴了上去,说道:“看来我要赶快通知William订单取消,我可不想在家里留两对一模一样的婚戒,尤其是在我的妻子坚持不肯拿下我那粗制劣造的戒指的情况下。”原来,我和他默契如此,选的婚戒都是一样的。他正色道:“你听好,我爱你,I love you,Je t’aime,私はあなたを爱し, ……我准备了这么多国语言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爱你,怎么样,够不够?”他微微笑着,我也笑着,够了,真的够了。我喜欢过Arias,喜欢过一些人,被一些人喜欢过,至今都感激和怀念那些美好,但我爱我眼前的这个人,可以为他牺牲一切,这是爱,因为他早已成为我的天与地,这是不一样的,是独一无二的。我爱天骏。
黎最终找到了攻破谣言的证据,我们一家三口回了大宅,爸爸安排我们带着蓉蓉搬进了大宅一处安静的附属小楼,真正有了小家的感觉。黎的确是脱离了松雪家,他决定要进一步壮大子车家族呢!也是带着弟弟的份吧。瓒在的时候,一直不多说话,可一直都事事为我们着想,如今,也算能替他做一点事。
而我,干脆地退出了警界,只是专心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