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卷二、寒衣陌,只影向谁依。<5>(1 / 1)
“沈明崖,你真的爱我么?他们说修罗族的人没有心,你要怎么证明呢?”
“沈明崖,凝央断不会下嫁修罗,除非你将我当年所受的苦,一一承受了去!”我转身离开,一如记忆中那个背影。其实若留下的是个从容的背影,也是好的,然而不是。我自知不是,活了九万年,执掌妖界,可是心性跟八九岁的孩子比没什么两样,执拗,外加经常喜欢无理取闹,这么多年就没有变过。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彼岸倾,浮生尽,流年错,芳华谢。
前两样是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后两样是水,温柔如斯,萦萦自哀陨。
这四味皆为毒,可封印人记忆的毒。
怪不得、怪不得我十余年来身为倾夜长公主,性格当中那早谙人世的暴虐诡谲,原是从前世而来。
有记忆开始是在一个戏班子里边。妖界同人界在统治方式上有些类似,分为三六九等。戏子处于末流,地位低下,自是遭人轻贱。然要飞黄腾达想来亦算不得难事。
——最为简单的方法,嫁入名门即可。
也正好,学戏的女子,多生得一副好皮相。
当时被贩运到龙族的一群女娃娃里边就有我,对家世根本是毫无记忆。
龙族有戏阁,琼楼玉宇,久负盛名,称之曰墨雪阁。
和女伴们学唱青衣,习基本功,终日在练习中度过,我甚至一度以为这便是我的生活。同伴们多有不愿和懈怠的,她们向往着戏台之上的花旦,浓墨重彩冶艳妖娆。
直到苏怜若出现。
“呵,小丫头好一副得天独厚的嗓子。”她走向我笑道。
不久后所有女伴改习花旦或刀马旦,独独我跟随在苏怜若身边。我叫她师傅。
起了个名字,唤作霜娘。
“你可知何为青衣么?”我甫一练声便被传至后台来。推门而进,师傅正在为自已己卸妆,一张面容清丽苍白。
“禀师傅,不过一种戏角罢了。”我不知其用意,只得据实作答。
“戏角?”镜里的脸挑眉一笑,深深的眼尾上扬,斜□□乌色的鬓发,“你说得也对。”素指轻旋,盖上一盒胭脂,“那你便说与我听听,这青衣可有何独特之处?”
“青衣在戏曲行当中分属旦角,旦角以花旦为主,青衣略次于其后……”师傅突然起身,右手微抬,打断了我的话。
“是谁告诉你,青衣不如花旦了?”白色缕花层叠的纺纱裙摆扫过地面,称出双腿修长。戏班子中有不成文的规矩,戏子未登台前不得起名,她却执意为我起了名字。她伸指拂过案上琴弦,看似随意,却含了半分责备于其中,“你那些同伴不愿学青衣,不过是因练习苦累缺少耐性。空生一副好脸的,便做了花旦;身姿略有些窈窕的,便习了刀马旦。”似笑非笑的神情捉摸不透。我注意到她指上的丹蔻,食指纤蝶停曳,甚是好看。
“师傅的意思是?”
“若单论条件,青衣算是至严苛的,只有嗓音上佳出众之辈,方为一块可打磨的璞玉。霜娘,我再问你,女戏子的下场多是怎样的?”
“自愿或被迫嫁于权贵充作填房。”
“这便是目光短浅之流。花旦与刀马旦靠外在,面容纵然以水粉遮蔽,没有修为,总有老去的一日,身形更是不用多说。成天抛头露面,为人所轻贱不屑,到头来又几个能得善终?”
“那青衣呢?”
“一则青衣凭借的是嗓音,相貌多依靠妆饰,本身是极为普通,那些富人权贵要的自然是能摆在家里的花瓶,怎会要唱青衣的戏子做侍妾?更何况唱青衣的戏子唱功上佳,个个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要论及那些富家子弟,她们根本看不上眼。二则青衣戏角对音色要求苛刻,在妖界有助于修炼以音惑神一类的功夫,待练至乐境高深,谅他们也不敢多惹。三则青衣之角集大成者大有人在,绝非寻常可言,如前朝梨云娘,本为一司乐天人,后官拜天界乐君,受到香火供奉。”
我恍然大悟。其实做戏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自认轻贱,则注定了受人欺侮。人生亦不过如戏,只有将自己摆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才是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