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水的力量(1 / 1)
虽说早已立意不再揣摩他的心思,猜测他的作为,面对他时,也变得无情不客气;然而越是刻意的针对他,越会悄悄升起一份怜悯。尤其在他自小收藏的书卷面前,心变得更加清澈通透——即使恼他不争气的辜负所有人的冀望,还是能一眼看透他的刻意,清楚他有苦衷。
“难得启弟如此积极热情,我正好可以如愿的脱离苦海。希望我的决定能得你的支持。”
君傲然突然挽起了杜鹃的双手,宛若一个受伤的小孩,傍得亲人的理解同情。
视线不经意的从他身上移走,投落在前方叠放整齐的书卷上。在他尚未紧紧收握前,杜鹃轻轻抽回了手,漫步走至书架两步之前,驻足。抬头凝望那堆不能言语的竹卷,然后回转身,坚定的看着他,突然淡淡问出一句。
“陛下,处在这方自小伴您成长的书阁,您还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吗?”
她身后的那满架的书,宛若是她此时坚强的后盾,支持着她立定心意,不受影响。眼波里,荡漾着心底不能对他说出的话——
殷宇,你的苦涩心情,我都懂;但我不能因为心生怜悯就纵容你!因为,我的爹爹,为了成全我对你的维护,冒着生命危险,周旋在秦人间。
君傲然一直看着她松手,走开,凝望,就等她转身回答,不料竟听来意想不到的疑问。
“青青。你?!”
警觉的盯住她,君傲然满眼怀疑。试图看懂她的坚持。蓦然间,她眼中熟悉的坚定,让他骤然清醒。终于,看清了她最终的目的,只是来不及开口质问,就被她的烈风刮面。
“日日在这里写字,却不敢回头抽出自己曾经最爱的书籍翻看。是害怕面对,还是心中有愧?若是陛下执意要忘记过去的自己,冬雪建议,您该一把火烧掉这里的所有,将心怀天下的那个自己彻底的烧毁。如此一来,您就无需矛盾挣扎。留下一个让老太后放心的子嗣,便能心无愧疚的放纵,自在的当您的深海游鱼!”
突如其来的击驳,宛若惊涛骇浪,迎面扑来,执意扫荡他的狭念,借助激烈的水涛打通他一时受阻塞蒙蔽的思维。即使知道他苦,明白他难,也要记得在他最激烈矛盾,摇摆不定的时候,给他无情的敲击。
嘭!尚且浸润在温柔水乡中的他,乍然惊醒,震撼的看着眼前如惊涛狂澜般无情的女子。他是一时不慎,忘记了温润的水也会掀起震魄人心的狂澜。纵然是再锋利的兵戎,在她面前是丝毫使不出任何威力,反倒任她猛烈冲刷,或是温柔消融。
此时此刻,君傲然的面上,眼里,俱是激烈的起伏和震荡。所有的责问,怒冲到嘴边,却又瞬间变得无力,怎么也说不出口。紧抿的嘴唇里,默默吞忍化散所有的愤怒和失望。他以为她会是最了解自己。谁知却是最不愿体谅他心情的一个。
“十冬雪!你若是什么也不懂,就不要放肆的伤害陛下!他有他的苦衷,别总以明砚朝来斥责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明砚朝在陛下的心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为了明砚朝,他可以牺牲很多很多,你竟却无情的诬蔑他自私!”
蓝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书阁门口,冷冷的骂着杜鹃。
“是吗?纵使陛下心中一直都有明砚朝,但是分量不够深重。因为明砚朝的未来,抵不过你们所谓的苦衷。”
杜鹃冷淡的回驳,目光变得清冷坚定,仿佛此刻就算被千夫所指,她也不会畏缩愧疚半分。
“放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言乱语,无非是要劝阻陛下悬崖勒马。可是我一早警告过你,你所谓善意的帮助,只会弄巧成拙,伤他更深。”知道此刻的君傲然一定伤透了心,蓝玉维护的帮他挡下了所有,斥责杜鹃的过分。
“明光帝,为了保住古蜀国的一切,担下叛主求荣的恶名,承受向秦人俯首称臣的侮辱,忍辱负重的为我们创下了今日的明砚朝。敢问陛下,您不惜抛弃明砚朝,必须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它足以重要到让您忍心看着明砚朝冒险吗?”
摒弃心中对他的种种怜惜,杜鹃犀利的质问。虽知他会痛,但若不狠心对着他的伤口扎针,怎能惊醒执迷不悟的他?
“住口!我不想听你自以为是的胡言!是我错看了!以为你是懂我的,会理解我的。可是,你却无情的试图改造我!甚至对我假意体谅,只为逼我去面对最不想为的事!走!我不要看到你!你、从此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突然被她无情中伤,心情难受,却理智的记得将心墙再度竖起,激烈反抗。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对峙。即使得知她给自己送来催情药,确实恼怒,但他从没打算真的生她的气。因为他能体谅她的苦心,知道她只是想帮他。可是,她一次重比一次的话太过刺耳,彻底将他的宽容击散了。
“会的,冬雪会走。临走前,请陛下忍耐听完冬雪的最后一番话。”杜鹃沉静的道出一句,话里听不出她的心情。
“陛下曾经不计较自我,努力维护的明砚朝,无论是被迫还是心甘情愿,您都一样在乎明砚朝的安危。所以才会有今日想放手却不够干脆的痛苦挣扎。冬雪甚至深信蓝姑娘的话,纵然陛下日后当真放开了手,心还是会关顾着我朝的未来。
冬雪知道,所谓苦衷,必有无法说明的不得已,必令自己痛苦难受。若要消解这样的苦衷,除非将缘由说明,让他人理解体谅。但是,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有更深重的苦衷,令人鼓足勇气妄顾目前这个显得轻小的苦衷。
冬雪希望,让明砚朝安定平安,带领明砚朝子民走出目前重重困境,这么一个苦衷,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令您甘愿担下所有的指责,承受所有的道德冲击,战胜您此刻的苦衷。您是我心中理想的帝王,陛下若能替明砚朝子民担下所有,就已是最了不起的苦衷。陛下的牺牲,很多人都会明白,也会在一旁默默支持着。”
就像是趁人不防,一针刺破他人的痈疽后,转而又送来一帖疗治伤口的药。又像似刚刚猛烈冲倒了心墙的狂澜怒涛,在倒塌的墙根下化作温和的水波静静浸润墙的伤口。杜鹃话里流露的不再是尖刻,情词诚恳,温和如水。将心中想说的,要说的,静静说完。不想挑开的责问,她都悄然带过,一心只想借着这难得的平静气氛,将她的话一一说出。
“说完了吗?”
等她住了声,君傲然冷冷的问一句,对她方才的恳切毫无感受。此刻的他,似乎只记得被杜鹃挑开的痛,不懂她的好心。
“说完了,若是不中听——”
“走!立刻走!孤从此不要再看到你!”
没等杜鹃说完,君傲然就用力挥手朝着门口一指,狠狠的命令道。忽变森冷的语气,怒火升腾的双目,可怖阴森,连蓝玉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