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杜鹃杜鹃(1 / 1)
今日杜鹃本是悄悄借着打扫为名,来看那日找到的中原医本。不想殷帝从勤政殿出来后,随意走进了书阁。看见她,淡淡吩咐她把案上几卷书搬到宁心殿。盯着她把书收拾好,才沉默的转身先行。杜鹃怀抱着几卷书,静静的跟在后面。
意外看见他,想起那日他的精彩,杜鹃笑了,由衷的笑了。远远跟在他后面,平静的面容是难抑的笑朵。
月宴虽已过去好几天,她的脑中,历历在目的仍是君傲然在星月台上令人五体投服的精彩言辞。
那日的他,不经意的展现了他的本真。面对指点的百姓,面对日渐失望的朝臣,此番表现让人心生诧异,情不自禁的将他之前的不良评价通通推翻。
她果真没有看错,他还是原来那个他。一直有太多的杂质铺盖而来,让他逐渐失了真,蒙了尘。
重见他长久埋没的光华,欣喜漫溢而上,由心至目,由目至面,点点蔓延,终于漾成了一朵朵灿烂的容笑。
段明修有心维护杜鹃说出的一番良言,未能成功的消淡君傲然心中对杜鹃的恨。反让存恨的人为此更加恼恨,出了勤政殿许久,君傲然依然因为挥之不去的杜鹃一名闷闷不乐。
往宁心殿方向走了一段路。方记起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毫不犹豫的转身。却见她慢悠悠的踱来,微笑满容。驻足停步,失神观望;等到她受阻抬头,又忍不住聚敛放搁一边的怒气。
“重见杜鹃,竟让你乐得如此开怀?”
或许是一路上恼恨杜鹃的情绪作怪,莫名其妙的,君傲然将眼前的笑与月宴上的杜鹃并联相提。星月台上,见她目光炯炯、感动满怀的看着那个“杜鹃”,他心中堵闷。
“奴婢喜笑,源于陛下,与他人无关。”
骤然发掘了他的好,不愿这么快驱散,杜鹃无心跟他计较别事,坦诚自己的喜悦。
月宴之后,独孤铭怕她会因为身份的关系,受到王室的责难,当夜找了借口把她带回了日月殿。从此,像宫中其他失势的巫人一般,不再出现在殷帝的起居范围。今日,是月宴后首度见到他,想说的自然是那日来不及说出口的夸赞。
“你嘲笑我?”
不懂她的话意,君傲然胡乱猜测,依旧气弥于目。只是,即便是有气,面对她,始终放下了身份,平等的自称我。
只有杜鹃,在刻意的坚持着身份的尊卑。
“奴婢无嘲笑之意。陛下那日的凛凛正辞,让奴婢心佩敬慕。喜我明砚朝得此诚挚帝主。喜生,容自笑。”
嗓音温和动人,真心说出心底对他的夸赞,脸上依旧是不愿收的笑容。
凛凛正辞?事后经巫族刻意歪曲,朝里朝外,有人说他那番话是蒙蔽人心的花巧令言。单独面对如此自然纯粹的她,君傲然忍不住受她感染,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浮而不实的花巧令言,果真让你敬慕?”
“巫族妄言,陛下莫要介怀。就当是巫人慕羡陛下的容彩,有心借光,凭此脱罪的妄辞。”
知他心有介怀,杜鹃柔柔安抚。君傲然静默片刻,深深的看着她,终于将心意毫不掩饰的铺展在她面前。
“我并不如你所见般正气凛然。晓得巫族的胁迫,那日我其实满怀被动、恼恨。是你常日的辩驳,让我明白,只要心有坚持,诉理兼以情,自能如愿说服于人。那日的坚定,皆来自你。”
今日,他想偶尔放纵,不愿日日以一个满怀压抑的自己面对她。
尚自为他喜悦的杜鹃,不曾留意他话里的真情,自然回了一句:
“陛下本身若非明珠,任他人如何善意擦拭,亦不能拭出夺目的光华。陛下无需自谦。”
她还在径自纵情微笑。得知他还是原来的他,心情无比愉悦。
之前次次看着他迷乱失智,每每见得旁人对他摇头失望,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替他难过。即便是偶尔清醒时,展现人前的,仍然是品性受损的他。曾经因为这样一个令人失望的他,令杜鹃坚定的帮护倍感沉重。
今日,知他光华仍在的,不再只是她。
殷宇,她曾经认识的殷宇,终于完整的重现在自己面前。杜鹃径自沉思,笑容越漾越深,再度吸引了眼前的人。
君傲然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轻轻捧起眼前微垂的笑容,俯首凝望。
温暖宽厚的大手冷不防的覆盖在脸上,杜鹃面容轻颤,皎若春花的笑容消失了。
刻意忽略,微微挣扎,意图挣开这份令人着迷的小心捧护,找回理智的自持。
只是,他温暖的捧护轻柔却有力,她假装的坚强冷静挣不过他的柔情。
犹豫中,杜鹃眼帘微垂,脆弱得不敢迎向他满含情意的双目;面上的肌肤却恋恋不舍的感受着他的手心指尖微微传递的情意。明知不可能,仍会情难自禁,一时沉迷,泄路心中深藏的心事。
“青青。”他的声音转低,变得低沉,充满诱惑。
一声温情脉脉的呼喊,本当让人更无心防。偏偏却如警言,骤然惊醒了沉迷的杜鹃。双手瞬间灌注了无穷的坚决,果断的覆在他的大手上,用力一抚,往后一退,避开了他俯首而来的深情。
“陛下,奴婢卑微之人,不值得。”
深深低头,迅速收起心中漫溢的情思,杜鹃故意说得卑谦。眼角余光悄悄的朝四周打量,期望有人来将他唤走。
两度长谈不欢而散后,他便一直闷闷不乐。每日不经意瞥见她,停顿看一眼,瞬间又移开了视线。看见她时常悄塞在茶杯下的竹签,虽恼,却始终忍住不发作。他的压抑,他的尊重,杜鹃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对他的情,却逐渐变得理智。尤其是月宴上,青青的出现,更加坚定了她的心。
青青,总在关键时刻仗义帮助她。自由无拘的好朋友,为了纵容她的私心,甘愿隐藏下真实的自己,顶替她的名游走在追逐杜鹃的众人周围。甚至,星月台前,明知说比不说更糟糕,仍然借着一番勉强说辞维护她与爹爹。走时,甚至顽俏的朝她眨眨眼,赠与她最感动的安慰。
或许锐敏的他会觉得,青青那番说辞,牵强造作,有狡猾遮掩之嫌。惟有知晓实情的杜鹃知道,青青以杜鹃之名站在明砚朝的星月台上,已让爹爹危机四伏。说错一句,更是后果严重。
在图谋之人的竖耳倾听中,不能软词讨好;在明砚王室恼恨的指责中,不能厉言招祸。青青能在重重束缚中说出那样一番维护之词,实属难得。青青的仗义,让她惭愧,让她坚定去意。
君傲然努力抑下因她而起的失落,故意将她东张西望的小动作忽略,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卑微?我从不觉得。就算再刻意,你的小心依旧掩不过你的自然。”
杜鹃一愕,悄悄抬头,看了看神情柔和的他,无奈的黯了黯神——如此情意,她收受不起。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除了他对杜鹃的恼恨,有她与爹爹放不下的大局,更有她亲许的承诺。何况,得来挚友如此深重的关护,她怎能自私的在这里贪恋他的深情?
凝神想了想,暗暗坚定了决心,她低下头恭敬的说道:
“奴婢无意逾礼。陛下的心意,请小心收藏。”
杜鹃目色沉静,坚定的拒绝了殷帝尚未说出口的情意。周身平静的气息强烈的扩散着,试图藉此压下他的想望。
杜鹃的坚持,君傲然看在眼里。淡淡收起眼底的情意,没有再出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漫步向早已退开几步的杜鹃走近。无声走至她的身边,停下,再度看了看低头的人,似在审视,又似在思量。
猜不透他的心思,杜鹃悄悄的把头垂得更低。落地的视线看见他的衣摆擦过自己的裙角,贴住,停下。盯着眼下暧昧的衣角,杜鹃的呼吸莫名摒住。
衣摆轻轻贴紧着她柔软的裙布,宛若两个心贴心的恋人。犹豫了一下,衣摆坚定的离开。走时,无意的惊动了安静的裙角,轻柔的动了动。被撩动的是脚面上的裙角,杜鹃的手却下意识的按住膝上的裙布,似要平抚这份撩人的微动。
感觉殷帝向自己身后走离了几步,杜鹃暗自抚平心中的涟漪。出于礼仪,她随即轻轻转过身,追着他的身背静静恭候。
“青青,别试图逃避了。没用的,一直没有捅破,不是因为你的闪躲,亦不是我争不过你的执意。你以为,重新记得了你,我还能若无其事的忽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