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星月台上的精彩(2)(1 / 1)
老太后恍然发觉,目色带急。为掩去祖母的急悔之色,君傲然在众目注视下清朗开口:
“祖母,承诺信任,当直接加诸本人;假借于人的封赏,反倒有牵制谋骗之嫌。若儿臣对其女儿无真诚之意,信口的许诺方是有罪于臣,欺骗于众。亲子骨肉,乃父母心头肉、掌上珠。谁人愿意让亲女没入深宫,只得表面荣宠,心头却满怀孤寂冷清。若众卿果真忠诚于我朝,孤自能明察深记,勿须让众卿质女与孤以表真诚。若卿等有功于朝,孤定会嘉以最真心的报赏。”
他据理力辩,词恳意切,首先被吸引的是立在他身后的深情女子。攫住他话中无意绽放的光芒,无视古颐的骚扰,杜鹃引头抬望,看着眼前不见表情的身背,双目晶亮。台上朝臣的愕然相视,台下众人的低声议论,已不再令她暗自担忧。
“陛下既知众臣爱女之心,报之以真心相待,令其子女安好无忧,就是对众臣最好的关顾和报赏。”
执意认定他在强词争辩,老太后不如杜鹃细心,忽略了他的真诚,再度苦言相劝。因已惹来众人注意,她亦不再压低声音,甚至隐隐希望,众人的目视耳听能止住他任性的胡为。
“祖母,孤纵有心关顾,可世间真情岂能勉强为之。若对众女淡情寡爱,不能真心相待,岂不辜负众等真心交托?如此一来,孤对众卿反剩笼络,不能坦诚。众人助孤以真诚之心,孤却报以笼络之情。假意虚情,有负众卿忠诚。”
悄悄接住他话里跌落的珠玑,杜鹃垂眼细细连串,试图串连起他的本真。
“情可蕴,爱可养,陛下怎可一意否决?”
终于有所察觉,老太后虽还反对,但出言的语气已变得柔和。就连场上众人,隐约听得几分味道,早已静默噤声。大家怕听漏了精彩,纷纷不约而同的竖耳倾听。
“蕴养情谊,自是可以。然园圃百花,虽为孤一人妍放,却非孤亲手养护。孤纵有护花之心,亦无养花闲情。娇花美草,假手于人,隔时浇灌,虽能娇艳如常,然赏花之人可会及时前来观赏。花已如此,人比花贵,孤更不能勉强相待,轻慢其情。”
或许是杜鹃认真倾听的神色感染了古颐,又或许是从未听得君傲然如此别致出色的言辞,古颐失了逗弄杜鹃的兴致。情不自禁的回到的座位,看清君傲然的表情,细细审味着。
“若真心养花,孤只选最喜花株,用能抽之闲时,亲力养护,用情滋养,方能让赠花之人无憾。众卿亲女,温室娇妍,当遇真心爱护之人,孤不是她们所托之人。”
他婉言拒绝,情真意切,长久受损收折的光华,今日重展人前。就是这么一个他,才是本来出众的他,更是她曾经认识欣赏的他。终于串连成功,低头的杜鹃悄悄微笑着。
仰头再看了看那个挺拔坚毅的身背,不意也将前方众人的神情揽收眼底。无意扫过全场,看见靠近夷安王的桌席,坐着熟悉的人。杜鹃才恍然记起,但凡有大型祭祀,身为众人敬仰的智族后人,独孤铭是必须出席的。一直对殷帝处境淡漠冷然的独孤铭,此刻亦因他的话听得出神。
“你话虽有理,可众人心中,早视献女于帝,乃是忠诚荣耀之举。陛下拒绝,恐会辜负众臣聊表忠诚的心意。”
老太后已不再坚定如前,但基于慎重,她小心的提醒。
“场上众卿,请停觥细听。忠诚与否,乃看众卿对朝事戮力与否、君主是否有令人忠诚追随之品德,非关他人他物。众卿若奉献真心相助之力,忠信由内而发,即便空手立于朝,或只送赠普通美酒一杯,孤亦能感卿真意。同样,若孤是信口泛诺之人,纵厚待臣女,亦难取信于臣,反视孤徒为喜色之人,让众卿为女忧心。故此孤宁让众女失望而归,亦不复让之冷落瞒骗在假意中。孤诚心希望场上众卿以及老太后,能察孤之真意,莫加阻拦,莫要失望。孤自会以真诚相待之礼厚待忠国良臣。”
君傲然面向台上众臣,目光温和,语气真诚。杜鹃认真听完,不经意抬头望向台下围观的众人,看见一双双含带赞赏的眼睛,心中泛起浓浓笑意。
“臣听闻,陛下近来喜怒无常,出言反复。迷乱时甚至对巫族心存介隙,不肯信任。听说当日逐巫之举,就是陛下一时糊涂,错信谗言伤害巫族。陛下可知,今夜台下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您今番美好言辞,臣惧怕又是陛下一时任性发作,假言一番排斥巫族。”
台上一亲巫大臣,显然是事先受了巫族的指使,待殷帝说罢一番诚挚言辞,他便起身出席,从容的说出一番令人震惊的驳言。如此大胆,竟不怕得罪殷帝。他话音刚落,便惹来众人讶然注目。台下离得远的百姓悄悄耳语,向前打听。
一直与古颐同席而坐的段明修,秀眉紧蹙,忍下恼恨按住意欲开口斥责的古颐。
深吸一气,便要起身,谁知此时,明殷帝君傲然从容迈步,缓缓向台前走来。
月光中,华灯下,他傲然挺立的身影坚毅如山,不曾因人放肆的中伤尴尬缩躲半分。临近台前百姓,他一面平静的转身,看了看那个蓄意挑衅的官员,清冷说道:
“孤是一朝帝主,当知众目睽睽,言行要对得起百姓。”
说罢,他回转身,朝着百姓,再走一步,认真的扬起声音:
“是的。今日你们亲眼所见,站立高台之上的明殷帝,或许曾经受蛊迷失理智,或许往时难得清醒独立理政。但此刻,所言所思,未有半点糊涂。”
“或有人闻,孤受蛊控,迷乱心神,屡犯大错。确实,近半年来,孤日日受蛊毒所困,昼日张狂失控,难得清醒之时;夜间暴躁难眠,过分清醒,令身边近人畏惧叫苦。幸得巫族戮力护挡,掩下孤失态之丑,免去满朝将臣惶恐担忧之心。此番惠德,孤感记心头。多年来,赖得巫族天佑神护之说,蜀国子民才能在万难中受到鼓励重新振作。孤不该过激的铲去大家敬如神坻的巫族。然,这并不代表,巫族长久以来所做恶举便可忽略不究!”
他一字一句,清晰徐缓的说来,引得台下百姓一片哗然。不知是惊他决心整巫的严厉,还是讶他半年来的迷糊,台下议论纷纷。议论方起,片刻又被他清明的声音吸引,众人噤声抬头,震惊的看着他。
“尔等长久以来,对神灵如此敬重仰信,不惜献出亲生儿女供巫族祭神,不惜疏离至亲听信巫言,甚至倾尽举家财富捧献巫人,为的就是祈求天上神灵,对自己、对身边人、对我古蜀国,施赠一份怜悯护佑之心。
孤下令逐巫一举,或许近似偏激,颇为无情。可是,请你们仔细回想,当大家忠诚的牺牲奉献那么多,巫族可曾将民意传达于神?那一场场招摇诡异的法事过后,你家是否不再受所谓鬼魅的干扰?喝过那一道道所谓神灵恩赐的符水之后,你的至亲是否身体长健?
众位子民,当你眼睁睁看着自家亲儿亲女抬上祭台,你果真相信那样的血祭牺牲,就是天上护佑你的天神最想要的贡献?如果天神有护佑天下苍生善心,又怎会舍得夺走尔等心头最爱?这一切,分明是巫族招摇撞骗、诈财谋誉的偏激手段。”
“孤决心逐巫,缘于三年前走访民间,目睹太多备受巫族欺骗的痛苦百姓。有人不甘受巫族讹骗,当众揭穿,竟被巫人说作邪魔鬼魅缠身。将人强硬捆缚,在烈烈火把扑面烧灼和恐吓后,折磨得仅剩半命。那死里逃生之人,从此奔投北地,苟且偷生。有人把巫族敬若神灵,自身性命健康寄望于崇拜的巫医。至死犹不知,是他由衷信赖的巫医为图得更多铢钱,将无妨大碍的小疾说成是病入膏肓的大病,胡乱下药。上养老、下抚幼的一家之主,就这么无辜丧命。因为巫族过分嚣张的横行与欺诈,我蜀国百姓牵连受苦而不自知。孤身为明砚朝一朝之主,有责任为无辜受害的子民做主,惩治那擅骗擅欺之徒。所以——
清肃巫族诟病,归还子民干净神坛,势在必行。巫族若不服,今日便可借着场外护守巫卫,威胁孤束手受制,甚至逐孤下台。纵然你巫族一朝得逞,亦未必能长久得意。因为,我古蜀遗民,国破受欺犹觉辱,乱中互残必感耻!只要还有子民未被你巫族欺瞒诈骗,只要朝上明砚卫士护朝忠心犹在,终会有人站出来阻止巫族欺民谋利的恶举。”
他身姿挺拔,气势凛然,亮如星光的明眸坚定的望着台下百姓,不容人质疑他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