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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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人——江南
“其实七百两银子杀一个人并不算多,”舒十七握着一把小银刀,漫不经心的修着指甲,“毕竟杀手都要冒掉脑袋的风险,我们做这个行当的,就是要做得双方公平。”
一壶酽茶已经泡得淡而无味,太阳也从天心落到了西方的一角。星风酒楼上的雅阁里,两人已经对坐了三个时辰,舒十七的指甲也足足修了三个时辰。可是任谁看去,他轻轻磨着指甲的动作依然是那么闲雅,不粘半点烟火气。
“舒大侠,我知道您的价钱公道,可是我实在只有这么多啊,”对面的白衣书生双手扣着桌子,几乎忍不住要跪下来恳求,“我虽死也要手刃那条恶狗!”
“第一,”舒十七竖起一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我不是什么大侠,你既然找我,不会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第二,”又是一根手指,“要手刃那个仇人你就应该自己练了武功去杀他,买凶杀人,没法帮你手刃仇人。”
“第三,”这一回竟是七根手指在书生面前轻轻晃动,“七百两银子杀慕容涛,已经是低得不得再低的价格,你若是觉得贵,就请另找高明。”
舒十七冷笑着看那白衣书生,只见他的冷汗和泪水一齐滚落,又是悲愤又是无奈,几乎到了无法自持的地步。如此的场面,舒十七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时候万万不能着急,一着急就露了自己的底牌,这价格也就抬不上去了。
杀手做的是无本买卖,却是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所以价格的高低根本就在双方的供需上。前朝兵乱的时候,一个白面馒头就可以买凶杀人,可是现在太平盛世,买家出不起好价钱,杀手又何必去冒那天大的危险?作为一个中介人,舒十七是按价钱抽成的,每介绍一单买卖他抽三成。这个书生压了价钱,有三成是压在舒十七的身上,舒十七哪里有这么傻?
“扑咚”一声,白衣书生终于不顾脸面的跪倒在舒十七面前:“舒大侠,你救小生这一次,来生做牛做马,小生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舒十七端起凉茶,面无表情的饮了一小口,长袖顺势一遮,却是悄悄的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他最不耐烦,生意场上只讲雪花银子,讲什么报恩报仇都是笑谈。他喜欢那种手面阔绰的黑道人物,也喜欢好说好散的客人。白衣书生这种粘上手甩不去的湿面粉,则是他最讨厌的一种客人了。
“计公子,”放下茶盏的舒十七依旧是笑意盈盈,“据在下所知,计家是我们开封城少有的大户人家,区区七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未免没有杀人的诚意吧?”
白衣书生是计家的三少爷计明康,开封城里儒雅的公子中也算得上他一号。可是此时的计明康拖着长长的哭腔,满脸都是泪痕,只顾一下接一下的跪在舒十七脚下磕头:“舒大侠有所不知,小生是侧室所生,家里上下素来都看不起小生。就这三百两银子,还是小生变卖了母亲留下的首饰所得,您就是剥了小生的皮,也难再多出半两了。”
“连母亲的首饰都变卖了,只为给一个没名分的女子报仇?”舒十七冷笑,“计三公子竟是个痴情人,那死去的女人能遇见计三公子这样的痴人,也是好福气。”
他此话出口,计明康更是泪如雨下,磕头不止:“舒大侠,您不念翠翠死得可怜,也念小生这一腔痴情,就开恩一次吧!”
“唉,也罢,你且回去,我想想办法就是了,却不一定成,”舒十七终于挥了挥手,长叹一声。
“多谢舒大侠!”计明康一脸激动,就如死里得生一样,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退出了雅阁。
雅阁里又只剩下舒十七一个人,栏杆外已是星星点点的夜色,一树垂柳遮月,春风徐来。舒十七一脸淡雅的笑容,漫不经心的把头转向了栏杆外。
“哈哈哈哈,舒兄弟好闲情!”一人熊躯虎步,大笑着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终日奔波,为吃一口饱饭,哪里说得上闲情?”舒十七轻笑一声答道,“没有好酒,只有清茶,饮一杯解渴吧。”
进来的魁梧汉子嘿嘿一笑,端起茶水大喝了一口道:“谁不知道袖里生杀舒十七的算盘精?我们这些人,杀一个人不过得五六百两银子,你动动嘴皮子凑合一单买卖,也得两三百两银子。我们三个五个月做一桩,你一个月怕要做上六七单生意,我们那点卖苦力的钱,在兄弟你的眼里算什么啊?” -----
舒十七淡然笑道:“可是官府要抓,却最容易抓到我们这些动嘴皮子的。先不说别的,眼下有一桩下三滥的买卖,你有没有兴趣做?”
“下三滥?”汉子好奇道,“那要看有多糟了,我熊灿不怕对方的手头硬,就怕钱不多。”
“比你想得糟得多,”舒十七苦笑,“三百两银子杀慕容涛。”
魁梧汉子熊灿的一张黑脸竟白了白,而后他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呸!舒十七你不是暗里抽了大头去吧?三百两银子杀慕容涛?这价钱简直他妈的丧尽天良!慕容涛左右手鸳鸯蝴蝶剑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老熊这对贯山炮锤还不想送去给他祭剑。”
“我只是随口说说,”舒十七拍了拍熊灿的肩膀,“以你我的交情,当然不会介绍这般下三滥的买卖给你做,谁不知道汴梁熊贯山是有名有姓的杀手。三百两请你,我也没那么厚脸皮。”
“还是你舒十七知我,”熊灿大笑,“正好,今天来找兄弟你去喝酒。”
“喝酒?”舒十七略微有些诧异。他和熊灿交情固然不错,可不过是生意上的来往,拍了肩膀故作亲热之外,熊灿断然犯不上请他喝酒的。即使喝酒,舒十七也不会少抽半分的银子。
“嘿嘿,”熊灿干笑了两声,“我一个兄弟今天生日,花了五百两银子,请了梳香苑最有名的十个红姑娘,当真是风骚香甜,个个和蜜一样,让人恨不得一把都抱在怀里。”
“那又如何?”舒十七笑道,“莫非熊兄可怜舒某年长无妻,可怜在下,找在下一起去聊解寂寞么?”
熊灿嘿嘿笑了起来,小声道:“兄弟你也知道,老熊没那么好的心肠。只是那十个小娘子都是琴棋书画、丝竹管弦无一不通的绝顶货色,平日里都是服侍那帮读书的小白脸,兄弟们虽然有钱,要了她们的身子不难,却不愿丢了面子。我想破脑袋,只有兄弟你是个风流人物,镇得住那帮小娘们,有你在,大哥面子上也有光彩。”
“喔?”舒十七大笑,“软玉温香,丝竹歌舞,到是在下最喜欢的。”
熊灿一见他如此说,急忙扯起他的胳膊道:“那还等什么?只要兄弟你愿意,今儿晚上最娇最媚的小娘子就归你了。你可不知道,那些小娘子衣服穿得那叫一个透,里面的小身段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舒十七端起茶一饮而尽,“在下今晚已经约了别人,熊兄的好意,只有心领了。”
“你这个人就是不干不脆!”熊灿语气大变,狠狠的甩了甩袖子,大步出了雅阁去。
雅阁里还是舒十七一个人,他抬头看了看月色,低声道:“月上柳梢头,也该是时候了。”
“小二,结帐!”舒十七抛下一锭银子,转身出门,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了。
夜深时候,“黑记”面馆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
卖面的掌柜黑小三正百无聊赖的守着沸腾的大汤锅。他随眼一瞥最后一个客人,知道自己今晚是再也卖不出一碗面去了。不过,酒到是还能卖出些去。
客人枕着自己的双臂,在黝黑的木桌上打盹,一边胡乱的推着自己面前的面碗,一边低声喊着:“酒,小二,再来三两白干。”
黑小三倒了二两最劣的白干,又搀了一两水,晃匀了,折在一只大碗里。他将大碗往桌上一扔,也不顾酒液四溅,回头就想离开。卖这种又烧喉咙又上头的老白干,黑小三实在没什么赚头,对这种客人,他自然也不必太小心了。
可是有一只手在后面拍了拍黑小三的肩膀:“我不喝搀水的酒。”
黑小三回过身来,刚想发作,却看见拍他的并非醉酒的客人,而是一个青衣折扇的青年。那青年将手中“一任阶前雨滴到天明”的折扇平放在桌上,缓缓坐在那客人的身边,捏住一把小银刀修起了指甲。
“上一点好酒,有什么上什么,”舒十七重复道,“我不喝搀水的酒。”
客人儒雅俊逸的气派让黑小三慌忙点头,一溜烟跑到后面,取了最好的石酿春出来。
“藏的时候还是短了点,只能凑合着喝,不是春天酿的,石酿春也就名不符实了,”舒十七闻着酒香微微摇头,挥手让黑小三退下去。
“阿莲,”舒十七自顾自的斟酒道,“你今日叫我前来,如果只是醉成一滩烂泥,就枉费我推却了一场无边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