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4-16 顽固（1 / 1）

若说时间是用流的，或许还比较值得庆幸吧，因为幸村现在觉得，时间根本就像在观赏百米赛跑一样，眼皮还没眨个几下，选手便一一到了终点，而他还没赶得及深切地感受最后一次海原祭的滋味，他所想象的那样──满溢着青春、热情，甚至是疯狂与不计一切，学园祭就迎来了尾声。不过，他心想，自己大概不适合疯狂这个路线吧，一直以来，他都是沉稳又有自信的，逾矩以及非礼、违反规则与社会规范的行为，幸村记忆里是是不怎么存在的。

必备的营火晚会现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围绕在篝火旁一圈又一圈的男女们，兴高采烈地牵手跳着土风舞，随着音乐旋律地进行随机交换舞伴，里头的人们绝大多数是立海大附中的学生，然而外校的同学也有不少。幸村远远地观望着，他并不是没有人邀请，而是他实在没什么跳舞的心情。不知怎地，今年的营火晚会，幸村就是提不起劲，他甚至不太想去看里头有哪些熟面孔！

反正，祈园未弥十之八九会和──就是这个因素让他心情极为烦闷，不过他极力想要撇清这点和他内心的联系，然而不管他怎么整理和说服，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走出这个可能性极高的框架。

「幸村？你一个人干麻窝黑不溜丢的小角落？」

说话的人竟是千石清纯，他不是应该身在舞圈里头？幸村满腹疑惑。

「你不是跟祈园未弥在一起吗？我以为你们两个会在跳舞！」

幸村这次真的察觉了──他的语气里带有那么一点酸味，不过他在做什么？讽刺千石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幸村立刻反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远从外校与他们一同狂欢的贵宾哪！不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今天看到你和祈园逛着，所以营火晚会想必也会结伴参与吧？」

千石似乎没有听见他那伴随着些许醋意的话语，从他进入幸村的视线开始，他便没有一刻停止左顾右盼。

「唉──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他神情哀怨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怎么都找不着未弥──手机也不通！大概是太吵了，所以她没有听见吧……」

然后千石的注意力回到幸村本身，幸村看到他那整头的橘发衬着身后的火光闪耀。

「未弥……真的是一个非常棒的女孩子。」他直直盯着幸村，认真地说着：「我认识的女生算还满多的，但是未弥却显得与众不同，而且特别可爱……我觉得没有发现这些的人都是大傻瓜。」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呢？」

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不跟幸村你讲一下，似乎有违我的良心哪！好像……对不起未弥。」

幸村第一次感觉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真诚和坦白。千石自己明明喜欢祈园，却在他面前讲着祈园的好话，他真的完全是把祈园放在第一顺位替她着想。

「你知道吗？不，幸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今天下午，未弥被不只一个男生搭讪了喔！」

「这样啊──」

幸村望着千石讲述时的神情，高兴之余，还流露出一丝骄傲。

「不过其中有一个男生好像令未弥感触良多呢。」

「喔？」

「后来我问未弥，她告诉我：『那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她说，今天最值得回味的就是听到他称赞她变漂亮了！虽然未弥说她从没想过，但是她心里的确有种类似复仇的快感。那个男生尴尬地打量着我，一定以为我是她男朋友吧？总之，他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离开了，连我都有点同情他。」

然后千石一脸得意地笑着：「哈哈──而在这个事件之中，我想表达的是……我很早就发觉未弥是颗还未磨光的钻石了唷！厉害吧！」

「比起钻石……」幸村想了一下。「我倒觉得祈园更像鹅卵石，经过几千年的淘洗和淬炼，最终成为了现在所能看到那毫无棱角的圆形，虽然或许还身在河床或地层之中，不过时机一到，便能重返阳光。鹅卵石并非起眼的石头，然而其色彩之丰富与多样却是属一属二。」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把未弥放在心上，想不到说的满有那么回事的嘛！这样一来……未弥她……未弥她……」

千石没有再把话说完，他小跑起步来，往舞群里飞奔而去，颈间的项链上下晃荡。

「……我想跳舞！幸村，你也来嘛！ 还有很多女生没有舞伴喔！」

幸村看到千石在已经有些遥远的地方向他挥着手，不知是在笑还是……表情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背景的光线太过强烈了吧。然后幸村觉得自己彷佛明白了些什么，有关于祈园未弥所言：「……但经过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其实是个纯情的好人耶。」即使现在的幸村对他有着难以说分明的感受──他心里清楚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会讨厌这个人……

只不过在他复杂的心境之中，确实混着一点有意识的隔阂。

**

未弥在学园祭接近结束之际，回到了班上收拾和整理营业用的物品，并协助把教室恢复原状，千石便和来找阳子的亚久津去其他地方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缓缓降临立海大附中，未弥瞥到窗外升起的红光，知道是营火晚会要开始了，她便离开大楼下来广场，这时学生会的人正拿着大声公炒热场子。奇妙的是，在无数的人群之中，她唯独注意到了一个人待着的绫小路，带着微笑凝视营火的她一语不发。

几经迟疑，未弥还是走过去了，她放轻脚步，先挥挥手吸引绫小路的目光：「绫小路同学！」

「呀──未弥！妳也一个人吗？」绫小路并没有显露出被打扰的为难，她拍拍旁边的草地说道：「坐下吧！没事的话。」

未弥接受了这个邀请，坐在绫小路的右边，她觉得绫小路现在给她感觉和平常不太相同。「绫小路同学──」

「这样子太生疏了啦！叫真理就行了。」

听到绫小路这么说，未弥真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似乎她们俩的距离缩短了些。「真理，妳是在回忆还是学生会长时的事情吗？」

真理点点头。「妳说的没错，未弥真是敏锐。」

「我认为……真理妳非常适合担任学生会长喔。」

她原本以为真理会一脸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可是绫小路真理耶！这点小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她只是慢慢地把头转过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还向她确认了第二遍：「妳的意思是──学生会长，我当得很好吗？妳说的是真的？」

「嗯……对呀！难道真理妳曾经怀疑过？」话才脱口，未弥又赶紧补充：「毕竟妳感觉似乎从不迷惘……」

「怎可能有人从不迷失方向呢？那段时间，我质问自己可是不下数千遍呢。」

未弥对真理坦白的回答有点惊讶，她那总是威风凛凛的神情，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获得赞美而欣喜不已的小女孩。看来号称「女神」的真理，其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的……不过，她还是很敬佩真理，因为真理在她内心烙下的形象，便是胸有成竹、永远都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能够掌控大局，具有领导魅力的女生。嗯──她和迹部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真理亲切的多，也不显狂妄。

而且她也知道，真理是个对自我要求很高的人，她要求完美，首先便反求诸己，她无论是学业还是体育都很优秀，她明白自己的优点在哪，然而却一点也不以此为傲，反而是内化成一种涵养，这种涵养，便是源源不绝的自信。与此同时，真理也是勤劳的，但是她绝不以此为苦，倒接受它是生活中的一部份，她那种积极上进的程度，常常让未弥觉得自己的心态虽然已有调整，但还是有进步的空间。

不过这样的真理，未弥也能够想见──或多或少，她还是背负着些许压力。

「但是，真理，妳走过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妳受过哪些挫折，毕竟，我们一直到上学期才认识彼此嘛……可是至少现在，毫无疑问的，妳是个脱颖而出并且受人瞩目的人！事实上不只我，还有很多人也这样认为喔！」

静静聆听这些话的真理对未弥浅浅笑着，目光含着……不能说是温柔，应该说是内敛以及沉稳吧。「谢谢妳，未弥……妳的言语让我对绫小路真理──这个自我──更加的坚定了……

起码，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快乐和自在许多，不用其他人比较，也不再那么执着于别人给我的评价。」

「这样很好呀！不过，说到比较……」未弥突然间想起了些什么来，她在记忆片段里找到了这个关键词。「真理，妳是不是曾将自己和小凛比较过呢？」

「没错！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被幸村喜欢，而不是我，明明我也那么努力……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喜欢上了切原，就从由此而产生的痛苦中解脱了。对了，未弥，我一直想问……难道妳没有幸村以外的选项吗？至少可以多看看其他人嘛。」

其他的男生……可能像是千石清纯？他不但对她很照顾也很关心，而且魅力值颇高，他们之间的相处和谈话也很愉快，不过──

「我是比较不懂的变通的人，真理，对现在的我，或许很久以后的我来说，幸村精市都会是无可替代的唯一……我真不敢想象不喜欢幸村的我啊！我就是这么喜欢的幸村，以致于心里那个特别的位置还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人。真理，妳最后选择的是爱妳的人，但我……」

「看得到的，只有我爱的人。」

「……即使他不会陪伴在妳身边，给妳安慰、信心和鼓舞？在妳高兴的时候，和妳一起分享快乐；难过的时候，他尽可能的感知妳的悲伤和疼痛；遇到或发生什么事情，第一个就跑来告诉妳，还有，他的心里认定，只有妳才是他的第一名……？」

「这些是很可贵没有错……可是我觉得，并不是非得做出这些事情，才能去喜欢一个人，或者被喜欢……幸村给了我很多东西，是肉眼看不到的，像是之于自己的看法、对未来的意见、生活的态度……这些从内在根本改变我的东西，都是幸村给我的。对爱情的期待和向往，每个人都不一样，像真理妳，需要的可能是一个陪伴与拥护者，再来如悠花姊，她盼望的是一个精神上的依靠与支柱，而我……我只要……我想，就是幸村的存在而已，就可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也能够回馈幸村一点啦……所以啰，幸村的笑容，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真理倒抽一口气。

「与其说妳专一，倒不如说是顽固嘛──祈园未弥，妳真令人吃惊！我完全败给妳了。」

「嗯，也有其他人这么说过。」

「可是，这样会很辛苦……而且，很有可能，他最后的选择并不会是妳……妳的悉心付出与灌溉将为他人收成，妳也无所谓？」

「是的。」连一刻钟的思考都不需要，未弥早就知道自己会回答什么。「只不过……当幸村真的获得幸福……我也晓得，就应该放下了。」

只不过她可以毫无恋栈、洒脱的放下这段爱恋吗？未来的事，未弥现在还不敢太肯定，或许心里的某处还是会淌血，或许她会有好几天食不下咽，或许无法再喜欢上其他人，或许──

「真理！」

当这声呼唤传进她们俩的耳中，真理立刻站起，而她所奔往的是──毫无疑问，只会是那人。「赤也──你好慢！舞会就要结束了耶！」

「对不起嘛！现在赶快过去应该来得及！」

仍然蹲坐在原地的未弥望着真理和切原手牵着手跑向营火，这对可爱的人儿真是美好……未弥发自真心认为这是个令人愉快的画面，要是手边有相机，这将会成为她无数底片里头其中一段的美丽风景。只不过，未弥还是忍不住去想了……即使刚刚讲的是那样无我与毫无悬念，然而事实上，她绝对不是没有私心的人……

幸村啊幸村──在多少个她期望不会醒的梦里面，在数不清的、她自己编织与构筑的世界之中──他温和地微笑着，并牵起她的手，然后去实现他与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就像，以日常如学校当作背景，他和她在放学之后，很有默契地，两个人自然地走在一起，散步、逛街，坐在不远的长椅上看他打球，或陪着她寻找摄影素材，可能前往人迹杳至，或者有些偏远的地方……或者是，在当她为数不多，却还是难以完全避免的伤痛或孤独来到时，不需要任何名目或理由，他会出现，然后张开双臂……还有，对于未来，他和她可以共同规画一个必定会有彼此存在的蓝图……这样子，他和她的人生便会毫无空隙地交迭，再也不分开了。

未弥摇摇头。

越去深入与延伸想象，与其所感受到的窃喜相比，心脏的痛楚更显得巨大……因为她太明白，梦境崩解时的那种难以承受，至少，她可以保护自己，免于再一次体认何谓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