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9 救赎(1 / 1)
「阳子……」未弥举起手臂,手指并拢藉此遮蔽阳光。「好热喔……我头有点晕耶。」
跑在前头的阳子似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马尾前后甩着,险些拍到未弥的脸颊。「啊?妳肚子饿啦?就快吃中饭了!忍一忍啦!」
未弥叹了口气,她渐渐放缓双腿交互摆动的速度,随手擦拭额头的汗水,退到了队伍的最底线。她感觉视线有点模糊,而且晕眩感越来越显著,她甚至想要呕吐。获得了有明的允许后,她先行回到教室休息了去。
暑期辅导其实是没有体育课的,但是有明看在天气十分晴朗的份上,便在数学课带领她的班级到操场活动筋骨。而未弥极有可能是因为早上不饿所以没有吃太多的缘故,导致她不久前在太阳的强烈曝晒之下感到身体不适。
几个小时之后,她的症状缓解了,意识也清楚了,不过在这个其他同学都坐着的时刻,一个人还站立在位子上。
并且,还得接受他们的目光,她第一次感受到视线的尖锐与力量,居然可以在七月底使她感到寒凉。现在想想,当时她应该要先去保健室的,这样她就可以躺在床上静养,重点是可以不用待在教室,然而未弥在当下根本没想那么多,她谴责自己,总是「没有想到那么多」,这样与先前散漫又迷糊的她有什么两样?亏她还觉得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一切皆起因于十分钟之前,总务股长忽然慌忙地在座位上翻找抽屉与书包,然后她大叫一声:「班费不见了!我一直放在抽屉的夹层里头的!被一个纸袋装着的……」
然后今天体育课单独待在教室里的未弥就成了最具指标性的嫌疑犯,她当然否认了,阳子也替她辩解,可是她们都没有证据澄清她的清白。
未弥低下头,然后发现忍住眼泪居然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知道没有人可以帮她,而且她似乎可以听到身旁的同学低语的内容。最让她感到不可置信的是──除了阳子以外,没有人相信她。难道她人缘真的这么差?难道相处了一年下来,没有人了解她的为人和品德吗?难道……
「祈园同学,妳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进来,对吧?」
不久前她好像听到总务股长这么问的,她摇了摇头。
未弥很想逃走,跑到这间教室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她也明白,一旦她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
「不好意思,请各位听我一点意见,然后再重新考虑怀疑祈园同学是否恰当,好吗?」
未弥把头抬起来,她看见幸村站在讲台上,他的发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再盯着她看了。幸村的双手撑在讲桌,语调温和,表情却认真、严肃。
「虽然祈园同学没有方法可以证明她没有拿班费……不过相同地,我们不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小偷,不是吗?请大家回想过去这一学期祈园同学的为人处事,她总是热心地帮大家拍照,洗照片也没与任何人收取费用,她从不会计较这些,更何况,之前有哪位同学的东西放在教室还遗失的吗?」
在场的人在幸村讲完这番话之后,原本细微的低语消失地无影无踪,教室里头立刻鸦雀无声。原本感到屈辱的她就要落下泪水的,但此刻她很庆幸自己忍住了。幸村是这么地帮她,她千万不可以不争气!
「另外,向大家说明一下本人的看法,依照我对祈园同学的了解,我认为她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幸村坚决的态度非常具有说服力,或许表面上那只是他个人的意见,然而无形之中却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道,幸村精市这样一个人与他身为网球校队长的身分,向来就十分地有影响力。而清楚自己说话的份量,还愿意替她担保她的人格……
在教室角落的未弥望着幸村,一方面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地幸运,但另外一方面又随即想到,要是班费一直没有找到,幸村岂不是也会和她落入一样的地狱……?
她不想要这样,这股焦虑竟取代了茫然的无助感。
就在这时,总务股长在前门探头晃脑,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右手则拿着一个卡其色的信封袋。她走到幸村的旁边,一脸歉疚地说:「各位同学,真不好意思,原来是我去上厕所,搁在门的后边忘了拿回来……」
**
幸村精市其实并没有特别要为祈园未弥的人格辩护些什么,他只是认为,没有确凿的物证就把怀疑的视线投射在她身上,这样的指控未免太过严厉了些。究竟是使命感抑或是正义感,对他来说并不具有特别意义,幸村只是不想要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眼前……说不定是当惯了部长,他才会有这种行为吧。不过,他的确明白祈园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出窃取班费这种事的,而且她对这个班级的贡献他也都看在眼里,当时他心里也隐约感受到,同班同学似乎有些不留情面。
他心里清楚祈园一定会为他这种行为感动不已的,所以当祈园在走廊向他道谢时,他一点也不意外。幸村心里正在考虑的是──要不要说清楚这次的举动并不单纯是为了她呢?
「幸村同学,昨天很谢谢你!」祈园在他身后,声音听起来与他距离是相近的。「……你果然很温柔,真的。」
原本打算以微笑响应的幸村,听到祈园那句话却没来由的冒火,他转过头去,冷冷地说道:「不客气,但是我并不温柔……祈园同学。」
他不久前才想澄清误会,以免祈园以为他这个举动是为了她。在这之前,幸村觉得她的未来将与他毫不相干,而且甚至认为她的努力会徒劳无功,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改变心意。他一点也不温柔!他心里只有冢本凛央,从来没把祈园的感情份量化!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他对待她是残酷的!
但是,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幸村担心他的态度会像一把利刃,刺伤眼前的祈园。
然而祈园接收到他淡漠的眼神,并没有表现出受挫或难为情的样子,她出乎意料地平静,然后开口:「喔,是吗?幸村同学,如果你不温柔……」
「如果你并不温柔,为什么情人节收到巧克力,你会一一回礼?为什么在听我分享拍照的热情时,你从未感到不耐?为什么会去关心一个虽然看起来头很痛,但是从未讲过话的同学?毕旅当时,在爬神社很长很长的阶梯,你怎么会替我拿东西?你为什么会陪我去美术馆,答应我的邀约?你为什么会鼓励这样的我,说我很棒……要对自己有信心?昨天你又为什么会替孤立无援的我说话呢?还有,假使幸村同学不温柔,又怎么会答应我那任性无理的要求,让我准备好了再告白一次?」
说完,祈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幸村同学,你可以不觉得自己温柔,但是,你大概无法改变我对你的认知喔。」
然后,她微笑,摘下眼镜后更可以感受到两眼间的明显的笑意。
幸村说不出话来,伫立在原地。他觉得祈园说的好像不是他曾经做过的事,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毫不相干的第三者,然而在听完这些事后,他似乎被说服了,从而确信这个人真的是温柔的……而这人,就是他自己。
「就是这样……我说完了,幸村同学。」
语毕,祈园便往教室的方向缓缓地走去了。临走前,她望了他一眼。
他是温柔的……是吗?然而经由她的注视,幸村已经忘了前几分钟感到冒火的理由,同时觉得自己之前刻意与祈园做出切割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并且……很重要的,他内心从未出现过的……如果要他形容这种奇异却轻松的感受,他会说──
救赎。幸村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