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沐光学姐(1 / 1)
沢田纲吉有些发愣地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
“沢田纲吉吗?”听筒里的女声似乎不需要验证什么,等他有些迟缓地应了一声之后,她以相当快的语速急急地说了下去,“你还记得沐光吧?看在她曾经在你家住了一段时间的份上……救救她吧。现在她的处境很危险,拜托你了。地址是……”
然后干脆地挂断了,沢田纲吉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机械的“嘟嘟嘟——”的声音,刚被吵醒的大脑开始迟缓地运作。
沐光……?
谁……啊……?
浑浑噩噩地按下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键,他突然全身一激灵,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
……沐光!?
很危险?
他倒下后翻来覆去,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愣愣地听着窗外的虫鸣声,踌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如同做贼一样趁着医院走廊明亮的月色,向门外摸去。期间差点被楼梯绊倒,还好及时稳住了。松了一口气的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地板匍匐滑翔前进,经过护士台,在护士们讨论“病房里XX帅哥好帅啊XX那个蒜鼻头男人又摸了我的胸啊真恶心”之类问题的时候,从贴着柜台溜过去了。等摸到大门口,他停了数秒,等到周围恢复到寂静的状态时,他以平均每秒移动一毫米的速度拉开门,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移动到门外——
砰!
被门槛绊了一跤然后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门外的沢田纲吉第一个想法是“潜逃失败了”,不过惊喜的是脸上并没有出现伤痕,只是被沙子硌得有点痛。
【删除】相信男猪脚吧,他们都是开挂的不管是心脏爆了还是气管断了脸上连疤都不会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沙包啊。【删除】
浑身僵硬的沢田纲吉在挺尸了三分钟,在意识到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之后,他一骨碌爬起来,开始向着陆仁佳说的地方摸去。
一边跑一边想着“沐光”这个对于他来说意外熟悉的字眼,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呢。自己这个废柴至于让学姐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恳求他,说只有他才能救得了那个“她”?他凭什么让她这么看得起呢?
在脑中搜索的结果是一片空白,但大脑中某根神经突然疯狂震动了起来,似乎在提醒他有一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
不过……能让他去做的,估计也就是带着迷路儿童返回并盛吧……等等,他是在说他自己吧?他就经常去并盛街买东西然后迷路,被人拉到警察局里,打电话给沢田奈奈。以至于后来他不认识到家的路,只认识到警察局的路……
已经接近密林深处了,月光被层层阻隔在茂盛的枝杈树叶之外,深深的浅浅的墨色的黑色的斑块大大小小地镶嵌在地上,沢田纲吉不由得有些心生胆怯,想了想半天,他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
这是Reborn给他应急用的,里面装着一发死气弹。
一想到等会儿又要果奔了,沢田纲吉的内心就不由自主充斥着一份难言的复杂感。就在这时,密林远处一抹白色的影子突然一闪而过,晃晃悠悠地向远处呈现漂浮状态走去,沢田纲吉心中一喜,准备就这样冲过去趁着还能看到一点影子把她拉回来,然后打包塞到陆仁佳家里就完事了,还能节约一发死气弹。抱着“宁遇鬼不果奔”的心态,他加快了脚步大喊着“沐光学姐”,声音一出口又被今晚呈现出死寂的密林压了回去,在喉咙里消失。
太诡异了,走了这么半天,竟然连一只虫子都没有遇到。沢田纲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也没有细想,不管再怎么诡异,人都在不远前了,搞定就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太悲惨了。
“沐光学姐?”他见那个女孩子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只得又叫了一声。他下意识认为既然是陆仁佳拜托的人,那么一定也是学姐吧。
女孩子反而加快了向密林深处的步伐,脚步出现了一丝慌乱,似乎在逃避什么。黑暗中他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动作,身高以及体型都跟他应该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相似至极,但到底是谁,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那部分的内容都被锁在了一个用毛玻璃组成的匣子中,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她应该是他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认识的时间也一定不比狱寺君他们短。
到底是谁呢……
沢田纲吉这样想着,看她不停下来,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结果她却反应十分激烈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合礼节,顿时红了脸,急忙道歉,那个女孩子却仿佛在害怕什么一般,开始奔跑了起来。
沢田纲吉觉得手似乎沾了很多那个女孩子的汗水,在衣服上蹭了一下,直到闻到浓重的铁锈一般的味道时,他才发现不对。
他回忆起那个女孩子身上沾满灰土的白衣,上面他以为是花纹的暗红色斑块——跟狱寺君,山本君,还有碧洋琪那时候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都是铁锈一般让人鼻腔都堵塞,让人窒息,混合着绝望气息的味道。
血的味道。
她身上的白裙,全是斑斑的血迹。
一想到这里,沢田纲吉就觉得心一凉。一种比害怕更强烈的感情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的心忽然焦急得仿佛一只在油锅上炙烤的蚂蚁,几乎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
那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必须要找到她!沢田纲吉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向她追着跑了过去。
黑暗。
冰冷。
绝望。
她冷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装束与基地的医生完全相反的人,面无表情。与那一片就像是医疗人员一样毫无情面与感情的白色,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身上是低调却意外透着一股狂妄张扬之感的黑色。她的手骨已经断掉了,软绵绵地垂在身边,还是个孩子的她承受着成年人都会忍不住哀嚎出声的痛苦,却仿佛这痛并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般,甚至连脸上肌肉僵硬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啊啊……泠诺雅?”看上去似乎是个首领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样……我们的人厉害吗?”
“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不要脸。”泠诺雅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过这个内容嘛……
首领笑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等你长大了,你就能打败他们了?”
“傻B。未来的事情谁能保证。”泠诺雅吐着脏字,表情依然毫无变化。
首领苦笑着皱着眉头:“小鬼,你好难伺候……你知不知道你的命现在就在我手里啊?”
“前戏没必要做这么久吧,我加入就是了。”泠诺雅终于抬起头,首领看到她的眼睛里藏着一丝孩子特有的顽皮与戏谑。
“小鬼怎么说话的……真是不可爱。”他嘟囔着,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那么,日降地,欢迎你的加入。”
首领看着她,心中默默一叹——这孩子,还没有完全丢掉孩子特有的天真啊……真是件悲哀的事情。
“我已经打败了他们,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吧?只是小喽啰而已,根本不会威胁到……”泠诺雅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指导员。她以为她打断对方手脚处的骨头已经够残忍了,没想到指导员见问不出情报,便让她解决了对方。
“你想的太天真了,黑手党世界中不是你死就是我火。如果你不想死,那么就杀了对方,否则我会亲自解决你。日降地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杀人机器。”指导员的声音并不高,但她的语言却如同在她手中隐匿起来的利刃一样,一瞬间让她震惊得几乎没办法思考,只有全身冷得仿佛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如同天山上最冷的千年寒冰,让她手脚发寒。
基地里每天都有无数个孩子死于医疗事故和实验失败,因此从这里出来的孩子都格外珍惜姓名,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
每天麻木地面对生离死别,并不代表可以麻木地随便处决他人的生死。她看着一个彪形大汉跪在她面前磕得头破血流,苦苦哀求着放自己一条生路,她很熟悉他眼睛的光彩。
跟她每次在手术台上的目光一模一样。
“我数三二一,你不肯动手,我就在这里就地解决了你。”
泠诺雅僵硬的手指只能勉强维持住匕首不掉下去,她也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可惜指导员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三。”
她的心脏仿佛被重锤锤过一般,指导员轻轻的声音竟让给她一种空气已经接近凝固,让她快要窒息的错觉。
“二。”
她转过头望着在不停说“我家里还有孩子和老母放过我吧我一定不会再加入黑手党了”的大汉,又转过头看着指导员,浑身轻微地哆嗦了起来。紧接着抖得越来越厉害,如同糠筛。
“一。”
她闭上了眼睛,举起匕首。
血飞溅了出来,头颅在地上滚动着,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任凭泪水在她脸上冲刷出两道痕迹,在满脸狰狞而凄厉的鲜血中显得格外明显。
在别人和自己之间,她选择了保全自己。
指导员冷淡地点着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继续。”
她坐在月光下,刺眼的月光夹杂着一股让人无力的寒气,她突然站起身,大声而凄凉地吼叫了起来。
好像是深夜受伤的野兽对着月发出孤独寂寞的嚎叫。
她想她这辈子也不能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存在于光明的世界了,她亲手葬送了一个本来可以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她这辈子注定只能存在于黑暗中,直到自己孤独地在一个小角落里死去。
连尸体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苍蝇和蛆虫爬满她的身体,然后变成一堆骨架。
任何地方都不会留下她的痕迹,包括泠诺雅这个名字。
后来的镜头就简单多了,月光照在她身上,寒光毕露的匕首被高高举起,紧接着鲜血飞腾,浇在她身上,开出死黑色的花朵。
她觉得她快要腐烂掉了,就坏死在那些肮脏的尸体里。她的外表出落得越发水灵,但里面已经烂的只剩下充斥着腥臭味道的血液了。
重复着举起,落下,拔出,举起,落下,拔出的动作。她杀死的人里有男也有女,有老有幼。
曾经有一次指导员并不在她身边,她因为一时动的恻隐之悯而放过了要被解决的人,那是一个母亲,她披头散发苦苦哀求着她,那个母亲身边站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睁大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并不了解的情景。
泠诺雅最终没有把匕首刺下去。她在日降地已经有了一些地位,回去最多处个处分。抱着这样的心态,她转身决定离开,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背后杀气暴起,破风声袭来。
来不及阻挡,一颗子弹贯穿了她的肩部。
她看见了她的血一瞬间染红了那一块布料,她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原来我的血还是红色的”。
下一秒那个女人已经身首异处了。
她不清楚心里那种强大的烦躁感是什么。她觉得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会做出相同的决策,以免对方将来后悔又来暗杀她们,只是一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让她的心中充斥着暴虐的情绪。
那一次,她交出的任务完成信物,是两具被挖出内脏,卸掉四肢的尸体。
是的,两具。
连那个小女孩她也没有放过。
泠诺雅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离疯癫就只有一步之遥。
她看过许许多多人在她面前时的露出的目光,有些是恳求的,有些是轻蔑的,有些是绝望的。
她觉得这很有趣。人性的劣根性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后日降地宣布要对她进行治疗。
她耸了耸肩,说了声“好”,然后她成了沐光。
沐光,目光,也是……
沐浴阳光。
她只不断地浸染在月光中,冷得遍体生寒。
她的精神附着在平行世界的一个富翁女儿的身上。
她忘记了她是一个叫“泠诺雅”的杀手。她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只是有偏执病一般地想要追求完美,想要得到别人赞赏的目光,这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比较追求完美的正常女学生而已。
等她又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日降地的人觉得她的病更加严重了,于是干脆把她当做了联姻对象塞到并盛去了。
然后又派出了林诺去监视她,等发现她确实是忘记了一切,变得毫无用处之后,就让所有在暗中以保护之名监视的人撤回了意大利。
她拒绝着过去的自己,拒绝着那段让人崩溃的回忆。
而现在,尘封的记忆,终于被再度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