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不是你(1 / 1)
沐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尖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剧烈的疼痛感伴随着无数记忆碎片冲进大脑,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针扎一般的疼痛让她浑身肌肉绷紧,冷汗顺着额角一直滑到下巴,滴到地上,融入雾中再也看不清楚。
最后,她浑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瞳孔中的光已经散去,只余下一些暗色,灰暗地沉积在其中。
好亮……
是……光……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格外响亮,急促的节奏显出主人的焦急之心,穿着白大褂医生状的人在门上的某处按了下去,经过指纹验证,门开了,仅仅二十五平方米的地方,里面挤着足足有十多个孩子,他们身高体型都不甚相同,性别也并不一致,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眼神麻木。那是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眼神,即使有光照亮了原本屋子的黑暗,也没有一个孩子进行条件反射的活动——眯眼,或者伸手去挡。
他们只是抬起头,看了看进来的人,然后瞳孔又变得无神、毫无焦距,更有甚者,连头都未抬,只顾着摆动手中已经搅得不成样子的衣角——虽然在正常的孩子看来,那脏兮兮的衣服,又短又破,还散发着一股霉烂腐朽的味道,根本没有摆弄的价值。
这些孩子都是贫民窟的流浪者,被抓来进行各种活体实验,他们来到无人关注,他们的消失无人知晓,就连死亡,也不会有人为之难过伤怀,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扔进焚化炉或者地下室,最后腐朽成骨。
最靠近角落的女孩子却有些不一样。只有五六岁的年龄,扎着干干净净的双马尾,眼神淡漠却隐隐有光——那是依然还存在心中的希望。虽然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但浑身还散发着一种特有的生气。唇角微弯,似乎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
“3016号。”
女孩子迅速收敛了脸颊上的表情,变得像其他孩子一样,僵尸一般站起来,跟着医生走了出去。手心出汗,全身在微微颤抖着,她清楚一旦走过这条宛如黄泉路的走廊,她的生命也基本上到了尽头。
三个月之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有着温柔和蔼的双亲,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邻居——也许可以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她的家无意中陷入黑手党火拼区时,她躲在床底下,听见两声枪响后,屋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在屋外的硝烟喧哗满天的情况下,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冷得吓人。
她亲爱的爸爸妈妈,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摸着她的头笑着夸她好聪明了。
等到除了她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之后,她才慢慢爬了出来,战斗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天亮,晨曦的阳光照耀在一具具躺在残垣断壁上的尸体上,很刺眼。已经饿得眼前发昏的她凑过去在爸爸妈妈脸上各亲了一下,慢慢拉开门,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
有些事情,即使不说,小孩子也会清楚发生了什么。在对方经过糖果诱拐、亲情攻势之后她依然毫无反应之后,恼羞成怒的医生终于一棍子打晕了她。
相比之下,脊椎疼得似乎快要断掉,被扯着头发、疼得头皮都要被拉掉的痛觉跟上试验台,被强行注射各种黑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的药剂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即使已经疼得濒临崩溃,也要咬着牙不喊出来,嘴唇咬破了,腥咸的血液混着口腔中的苦涩如同已经坏死的猪肉的味道,手脚都被手铐牢牢固定住,在疼得受不了时,挣扎中磨破了一层皮,鲜血浸染了身下的被褥。脸上的汗水浸湿了头发,滴进眼眶流出来变成了泪水,最后淹没在新一轮的汗水中,消散得毫无踪迹。
其实最过于绝望的,是无影灯打在自己身上,刺眼的灯光只能让她看着地下的影子,看着自己瘦小的胳膊忽然膨大到比专门练习举重的运动员的大腿还要粗壮,连筋骨一次次断裂,又一次次因为药剂的活性而重新接上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抵不过那种从心底上升的悲哀。每一次她都以为这次要死在实验台上了,而当一桶辣椒混盐水泼下来时,她还是会麻木地调动着肌肉痉挛的躯体爬回那个阴冷闭塞的小屋子——或者说,监牢更合适吧有一段时间,她就是个畸形的肉球,背部肿起一个瘤状物体,身体像一个吹起的气球,手臂比小腿还要短,五官浮肿,说她像鬼都不为过。那段时间,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后来,很神奇,她又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一段时间,她全身流着脓血,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咳一声都会发现是带着血丝的痰。空气中因为那些脓血而产生的腥臭味就像是久不治理的下水道,里面塞满了污垢。
而那些医生却因此兴奋得不得了——她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把所有药剂都接受下来的人,有些男孩子都没办法接受下来,最后选择了自杀,而她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女孩子。
医生们说,一个跨时代的杀人兵器即将诞生。
她渐渐感觉无所谓了,没关系了。她清楚,这是她的感情被药剂腐蚀了,到最后她就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只知道遵守命令、也不知道疼痛死亡的机器。
后来,日降地剿杀了这个家族,在她连续闪过了三下攻击后,首领开口,让她进入了日降地。那天下午她翻了几下字典,正式将自己取名为“泠诺雅”,并且出卖了自己十八岁之前的青春,发誓这一段时间都为日降地效力。
后来,日降地将她送到英国皇室那里,表面上给英国女皇当养女,实际上是人质的地位。
后来,日降地发现她的神经有些不正常,经常出现恍惚、歇斯底里地砸东西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情况,性格乖戾孤僻,才醒悟这是当年的药剂后遗症,那个时候她已经被确定为日降地最出色最有天赋的少女杀手。
后来……
后来……后来怎么了……
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她只能看到自己作为“沐光”身份在学校叱咤风云,对着玛丽苏充满无限向往,以及跟沢田纲吉一起憋屈地打扫教室的镜头。
不、不对!!
她不是泠诺雅,她只是一个无意间穿越想成为玛丽苏的沐光。她不是那个已经连感情都抹杀掉的隶属日降地的杀手,她只是一个乱入的玛丽苏,泠诺雅的生活不是她的!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要把别人的记忆强加到她身上!
快点醒过来!不要就这样轻易接受那些痛苦和沉重!沐光觉得自己好像是飘荡在海上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遭到海浪的汹涌攻击,而她只能紧紧依附着拿并不可靠的一席之地,绝望看着灰色的天空。
她似乎看见了一个眼神悲哀,面色冰冷的少女向她走过来,少女拥有跟她一样的面容,透明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雾气中一般。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少女的唇动着,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下。一瞬间她的心堵得慌,就像是一团乱棉絮紧紧塞住了血管,沐光觉得全身都开始冰凉。
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我啊!
“诺雅?诺雅你怎么了?”
半夜爬起来的沢田纲吉无意间路过沐光的房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把灯打开之后,才发现沐光已经滚到了屋子的一个角落瑟瑟发抖着,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一张脸皱在一起,满满的都是恐惧。
橙色的灯光一瞬间照亮了所有的黑暗,沐光涣散的瞳孔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没事。”
发现只是一个梦之后,她狂跳的心也慢慢平稳了下来,面对沢田纲吉关心的眼神,她只是敷衍地摇了摇头,下楼将卫生间的门反锁了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对她来说温度偏低的冷水让她狠狠哆嗦了一下。
门外沢田纲吉轻声问道:“诺雅……你还好吧?”
沐光背靠着门慢慢滑下来,双手环住双腿,把脸埋进去,闷闷地说道:“我没事。”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为“泠诺雅”这个身份,他们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吧。他暗恋着并盛女神笹川京子,而她想象着未来的夫婿是那样完美得让人痛哭流涕。
“我会解除婚约的,很快。”然后你就可以去光明正大地追求京子女神了。京子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如果能跟沢田纲吉在一起也算是你这矮子捡了便宜吧。
门的那一侧久久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安静到沐光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沢田纲吉忽然开口了。
“婚约什么的以后再说……诺雅你可以先出来么,我快憋不住了……”
“……沢田矮子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