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晨曦（1 / 1）
身体的无力在瞬间就被斩断，消失不见。
我拔出短刀，没有出血，连胸口被刺的疼痛也感觉不到。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接下来，只要杀一个人就好。
“——那么，动手吧。”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个动物一眼了。
动物跑了起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趁她的身体还没有失去温度的时候……
※
白纯里绪的身体跳了起来。
面对一直线冲来的敌人，她还是动也不动。
“刷”的一声，动物的爪子削下她手臂的肉。即使流着血，即使敌人擦身而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抱住空的身体。
有如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一般，紧紧的……紧紧的……
除了胸前的短刀，空看起来仅仅是睡着了一般，脸上带着的也只有温柔和安详。
她的体温像记忆中一样温暖，明明以为早已经忘却，却还是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就回想起一切。
流着鲜血、受到伤害、身体越来越冰冷……但是，却不觉得疼痛。
因为我知道，还有更令人难受的伤痛。
那是淋着冰冷的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逐着。
——对，只有寒冷的空气中，只有呼吸带有温度。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令人兴奋的事物。
——在午间。在空旷无人的楼顶，被你夺走唇。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深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令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我无法呼吸。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对你笑脸相迎。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充满有如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和你在聊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的，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动物。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有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背靠着背都让我我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要倒下了吧？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第一个要杀的人只能是她，但她却自顾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算她已经死去，她的话语却还存留在我的心中。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有短短的时间。因为林缝间的阳光很暖而停下脚步。
我感到很高兴。你无条件地爱着我，无论何时何地。
我感到很高兴。你无条件地信任我，无论何时何地。
我很高兴你一遍又一遍刻下“杀人鬼不是你。”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就我来看，我感觉你有如奇迹般美丽。
——你笑着说，你爱着我，并为此忽视了我的性别。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想解决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颈动脉就很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逼近了。
回想起来，都是至今所发生快乐的事，我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仅仅一年的过去，还有仅仅半年间的如今。
奔驰的时间非常快，连抓都抓不住。但我很感谢那有如谎言般的幸福。不会变得更幸福的无聊的高中生活。
没有争执，平稳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有如梦幻一般的时光。
谢谢你。但是，抱歉。
我抬起头目视那家伙的死。我知道会失去一切……那个你所爱着的我，还有你所信任的我。
就算知道会消失，我还是要杀了它。
就算因此让至今的自己全都消失，一定不会再有人陪在我身边。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原谅这个家伙——
我们……我们是能够走上另一条，永远幸福的道路的吧。
你没有必要选择死亡，我也没有必要选择杀人。
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你再也不会守护在我的身边了，我也——必须杀了他。
——她看着逼近的敌人。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有如飞离水平面的白鸟一般。
到达结局，只是一瞬间的事。
※
结局来得非常快。
白纯里绪伸向她脖子的手，瞬间被她切断了。
她就这样一口气切断敌人的双脚，把短刀插进像气球般飘着的白纯里绪身体，并将它无情地摔到地面上。
短刀如同墓碑般贯穿它的心脏。它“哇”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切便结束了。白纯里绪的表情，就这样惊讶地停止。没察觉到自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杀死，白纯里绪的生命活动停了。
※
短刀，像是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短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试题没有流血。四肢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和空的身体中流出来的。
……不，如果是两仪式，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恢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她放开短刀，往后倒了下去。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这样休息的话，就能恢复到足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责骂而已。
“就算这样，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呼吸停止了。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她调整着呼吸。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流着泪。
我下定决心过……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时才能哭。
我闭上眼帘，让呼吸越来越平稳。并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考着。
……如果没有空，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就像野兽知道火的温暖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我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不过……”就这样躺在空的身边，两个人一起死去，大概也是不错的选择。
转过身，靠在空的身边，就像往常一样将头放在她的手臂上。
就这样，一睡不起也不错。
※
——于是我睁开双眼。
我站在路上，不管向那边望去，路都漫长得遥无尽头。
脚下的沙土柔软却不会塌陷。
照落的星光从额顶如水一般渗入进来，仿佛滋润着我的身体。
我抬头仰望，天上青蓝的月亮仿佛会把我吸入天空。
“早上好。”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我转过头去。
苍色的月光照耀下，那个人对我露出微笑。
“这个时候，应该说晚上好的吧？”我知道她是谁，正因如此，我才能用着朋友一般的语气向她说道。
她略带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然后笑着说道：“啊，的确是晚上呢，晚上好。”
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只是一起抬着头欣赏那华丽的月亮。
等待良久之后，打破寂静的终于还是我：“怎么，不带我走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已经没有必要了。”
“？”
“我没有办法接你离开，以后，你就在也不会来到这里，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那是，为什么？”
“啊……要说为什么的话，还是问你自己才对吧？”她露出了稍稍困扰的表情。“那个地方，你原本就不想去的吧？”
“……所以呢？我会怎样呢？”
“嗯，现在想要回去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哦，不过，能够留在这里和我多说一会话吗？”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可怜，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我和她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谈着一些小事情。
我所了解的，她所了解的，无论是什么，只要说些什么，她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幸福吗？”忽然，她打断了我的话语，这样说着。
“……我很幸福。”
她露出温柔却带着些许伤感的笑容：“啊，真好，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哦，在等你的，可不止一个人哦。”
面对露出疑惑神色的我，她只是俏皮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摇动着：“啊……时间不多了呢，再不回去的话，她就会着急的吧？”
“啊，还是和上次一样吗？”
“嗯，请你闭上眼睛。”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呢？”她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是谁？”
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道：“名字的话，早就不记得了。不过，我也曾经是和你一样抗拒死亡的人呢，在那之后，我就在这里将死者送去另一边。你瞧，这里也没有‘时间’，所以稍不注意就会忘掉很多东西呢。”
“啊……是这样啊。”
“是这样呢。”她温柔地笑了笑。“不过，虽然没有‘时间’，但再不回去可就糟糕了呢。”
“啊……麻烦你了。”说着，我闭上了眼睛。
又是相似的疼痛袭来，在此之前，我向她告别：“那么，就这样再见吧，应该没有下一次的相遇了。”
“再见。”不知从何处传来她的声音。
※
我缓缓醒来，胸口传来一阵痛楚。
但比起那个，我还活着这个事实就让泪水不自觉地溢出。
这时候，洁白的手指碰触着我。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像是轻轻擦过般碰着我。
——那是她的手指。
“空，你在哭吗？”
式用虚弱的眼神这样说道。她带着“你这笨蛋”的意识，摸着重新取得生命的千野空。
我将胸口的短刀抽出，随手扔到一边去，抱住了空的身躯。
在雨中……
冰冷的吐气带着温热，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即将要停止般的微弱呼吸。
无法控制自己，我吻了上去。
式的脸上流下泪水，只是拼命一般回应着。
我们只是流着泪水相互吻着，直到都呼吸困难才放开彼此的唇。
“我杀了白纯里绪。”式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式看了白纯里绪的尸体一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你会原谅我的吧？”那是空虚却带着企盼的声音。
她失去了很多……就算如此，她所在意的，也仅仅是我。
“……我会的。”我抬起手抹去式的泪水，“就像你一直对我做的那样。”
“你这个笨蛋……”式这样哭诉着。
“但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我再次许下承诺，“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了。”
式带着一脸泪水点了点头。
“……睡吧。”式轻轻的……真的是轻轻露出微笑后，静静闭上眼帘。表情像是睡着一般地安稳。
我用渐渐恢复力量的手，抱起全身是伤的她。
如果能够守护她的人只有我——那么便永远守护下去。
或许在式死去之后，我依然徘徊在世间——不过，那么遥远的未来，就等到那个时候再思考吧。
※
在街上造成骚动的杀人鬼，最后以失踪的方式划下了句点。
那座仓库，已经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片废墟，白纯里绪的遗体也被一同埋葬。
用橙子小姐的说法，是“真正的能力觉醒了”，当时我只是想着“如果能够毁灭掉这里就好了”，本来仅仅出现在视界之中的景象就无声无息地覆盖了现实。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重要的是，我和式都活了下来。
即便心脏已经被穿刺，但我却依然活了下来，那颗心脏也渐渐愈合了伤口再次开始跳动，着实让本来以为会变成僵尸或者类似的东西的我松了口气。
式虽然遍体鳞伤，却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害，仅仅七天时间就已经完全复原了。
为了欢迎我的归来，橙子小姐还为我和式举行了一场晚宴，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悲惨收场，不过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顺便一提，橙子小姐的厨艺真的超烂的，甚至连鲜花也比不上。
结果就是，在短短的十天之内，不仅杀人鬼事件声讯全无，连我和式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没有什么理由，下班之后，我就和式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就算如此也感到心中漾满幸福。
我们随意地说些什么，已经知晓的，尚未知晓的，就这样简单地交谈着。
“话说……为什么，我想要这样一直说下去呢？”
从哪一天开始，我们独自相处的时候总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没有意义的东西，也希望这样交谈下去——正因如此，现在的式只让人感觉温暖。
“啊，人们总是想要说些什么，那其中并不包含确实的意义，那仅仅是因为想要说的事情只有两件：‘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真好’。”
“……仅仅是这两件事，就要一直说下去吗？”
“嗯，只是这两件事，就可以一直说到永远。”
我们依然手牵着手，并肩而行，并且，会这样一直走到最后。
※
这就足够了。
我在这里，她也在这里，这样，就能够得到幸福。
弯弯曲曲的归途。就算是很遥远，让人感觉会迷失的道路，也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同行。
我所希望的并不是短刀或者其它东西，仅仅只是那双手而已。我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自己的手了。
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我接受了现在的自己还有以前的式，度过一天复一天的平常生活。
接下来，正好就跟这个季节一样……
静静地等待……寒冬结束而春暖花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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