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婴(12)(1 / 1)
半夜的时候,林红忽然惊醒过来,浑身汗岑岑的。她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躺了会儿,便顺手抓过了枕头边的一个婴儿搂在了怀里。
那婴儿小小的身子,黑暗也掩饰不住它身上那粉色的肌肤。林红说:“是你在叫我么?你在黑暗里害怕了么?妈妈和你在一起,妈妈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林红的声音在黑夜里缓缓流淌,那些声音穿过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在夜里变得充盈起来。
林红说:“不要着急,我就要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有好多好多的白天,白天里有好多好多的人,大家忙忙碌碌的都在等待黑夜的来临。我会在黑夜里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我会让你永远生活在白天,白天有好多好多的人,有好多好多的阳光……”第二天林红走在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阳光的街道上,夜里的事便离她很远了。
到了公司,秘书小姐捧着一束鲜花送到她的面前,那花儿是初绽的玫瑰,娇嫩的花瓣鲜艳得像血的颜色。
鲜花上系着一张小卡片,林红在秘书小姐离开后打开卡片。卡片上有字:你是个*,我知道你在夜里是个十足的*!
林红面上又带上了些微笑,她轻松地把卡片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却把鲜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中。
半年里这样的卡片她已经接到了好多张,她知道送卡片的人是谁,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卡片上的内容。
有谁会在意一个废人恶毒的咒骂呢?而且,如果这种方式可以让罗成心里好受些,林红愿意成全他。
她心里早已经为他即将度过的这悲哀的一生哀悼过无数回了。又过了好些日子,林红在街道上遇到了久违的石西。
这时候的林红已经关闭了公司,结束了商场的生意,所以她的生活一下子清闲下来,这样,她才有时间跟石西去一家酒吧坐了一上午。
石西追问她关闭公司的原因,他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新闻时心里很为林红担心了一阵子,他不知道,生意那么好的一家商场怎么能说关就关了,林红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着石西急切的表情,林红脸上收起了习惯性的微笑,她主动拉住了石西的手,把自己的脸庞埋在他的掌心。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林红发现自己仍然要为石西的关心感动。时间在这个上午出现了断层,林红回忆起三年前那个单纯而挚弱的自己,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恍在梦中。
但时光无法倒流,林红再回不到往昔的时光中去了,所以,这个上午,她只能满怀伤感地跟石西分手,回自己香庭小区的家。
而石西在这个上午也知道了林红关闭公司的真正原因,银行贷款到期,银行坚决要收回贷款,一点通融的余地都不留。
消息传开,各商家纷纷派人前来催要货款,商场运作一下子便陷入瘫痪。
林红除了关闭公司结束商场,实在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林红说:“结束商场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石西那一刻在林红脸上看到了些狡黠和得意。
林红继续说:“不管开公司办商场还是做别的什么,归根竭底都是为了钱,我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钱,我还要商场要公司做什么呢?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整垮我,他们注定要失望了。”说到这儿,林红居然得意地笑出声来。
酒吧临街的墙上有一个大大的排气扇,巨大的风叶旋转进来一些阳光,不停地在林红脸上划过。
石西觉得林红这一刻的表情很怪异,好象在什么时候见过。他微一沉吟,便想起曾经的一个午后,他与林红在凤凰山的松林里,当林红面对一座被毁坏的小小的坟盈时,脸上便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这天林红与石西在酒吧里聊天的时候,罗成就躲在酒吧外面的街道上。
他偷窥到了林红与石西告别时的亲昵场面,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他知晓这半年多时间发生在林红身上所有无耻的行径,因而他坚信林红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对于*的痛恨已经成了他生活中最坚实的力量,他现在每天都需要在痛恨中打发那么多无聊的时光。
罗成这天的痛恨在远远看见另一个男人后更加强烈,他愤而前冲,却又止步,他羞愧自己的胆怯,颓然坐倒在街道上,赤红着双眼,嘴里发出野兽样的低吼。
他的身边很快便聚集了一圈围观的行人,他恶毒地咒骂行人,于是,一些空的易拉罐矿泉水瓶便从人群里丢到他的身上。
他的咒骂声更大了些,手指还不住向着四周乱晃。最后,当两个横高马大体态彪悍的青年开始冲他挽袖子时,他爬起来跑了。
林红跟石西分手后遇到的男人是龙须乡的孝子洪春,他已经在这城市游荡了好几个月,并且在最后三天里露宿街头,靠不多的一些好心人不多的施舍与顺手牵羊糊弄肚子。
洪春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但在村里累死累活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要养活一个大肚婆娘与七个小猪样的孩子,实在很难。
而且,几次超生罚款早已让他家徒四壁。每天看着七八张嘴巴干咽唾沫冲着他嗷嗷待哺,他实在是怕了。
终于有一天早晨,他不告而别,一个人丢下老婆孩子离开了龙须乡,本指望到城里卖力气换点钱回去,却不料城里也不好混,工作没找到,又卖了几回血,到最后钱没赚到,自己还差点饿死。
遇到林红的这个中午,他已经从昨天晌午饿到现在了。他倚着一个电话亭蹲在地上,眼瞅着一个香喷喷的美人儿打身前过,习惯性地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
林红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就过去了,洪春在后头使劲吸鼻子,那香水味让他鼻子发痒,一个喷嚏想打没打出来。
他眼睛盯着那美人儿的美影,忽然觉得特别眼熟。脑袋飞快转两圈,他终于想起来了,前面那美人儿正是村里人到处传说嫁到城里后过上幸福生活的林红。
洪春一下子来了劲道,喉咙和肚子同时叽哩咕嘟响几声,他咽口唾沫勒勒裤腰带,嘴里叫着林红的名字就追了过去。
林红停步回头看耷拉着脑袋弓着背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半天才认出他是龙须乡里的孝子洪春。
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穿一件满是油污的黄军棉袄的洪春,不说话便已将他的处境告诉了林红。
林红先是皱眉,接着便很快掩饰住了心里生出的厌恶。这两年她回龙须乡的次数越来越少,近半年来更是连一次都没回去过。
你不得不相信环境对人有一种同化作用,几年工夫,林红已经是个比城里人还要标准的城里人了,再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回龙须乡,她甚至连一刻都呆不下去。
这种厌恶之情,很快在这个中午具体到了洪春的身上。洪春恍然不觉,在林红面前虾着腰满脸都是诌媚的笑,欢喜得嘴里只会叫林红的名字了。
林红也微笑,略显僵硬,她从洪春的模样及他此刻欲言又止的神情上知道了他追上她的动因。
林红当然不会让洪春失望,她掏出一叠钱递到洪春手上时,洪春呼吸都已经急促起来。
这个四十多岁的乡下男人颤抖着,捧着林红随手抽出来的几张纸币,面对林红时整个人都有些诚惶诚恐了。
他的腰就虾得更弯了些,一迭声说着感谢的话,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声音里还带上了些颤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
他以为接下来林红一定会跟他叙叙旧的,他准备把一肚子苦水好好向林红倾诉一番,但林红这时却已经微笑着跟他说了
“再见”。洪春也想说声
“再见”,但他这辈子都没讲过这种礼貌,那俩字憋在喉咙里终究没能吐出来。
林红显然并不在意,她说完
“再见”便转身向前走去了。洪春冲着她的背影又点了会儿头哈了会儿腰,这才欢天喜地地把钱紧紧攥在手心,向着街道另一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