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
“生为何？死又为何？生是道之化境，死……不过还道于天。”欧阳少恭轻叹，“纵然是天道往复，自有流转。可当日因为一念之间，在红尘中辗转千年。如今到了此等地步，我已不能放弃。”
“……吾友，吾现下才愈发感慨于岁月之逝。”巨龙沉沉叹息一声，“千载倏忽而逝，沧海也变作桑田。只可惜，现下吾已垂垂老矣，即将赴死，却不悔这一生。而你却失却了最初的宁静平和，生而萧索，死又不甘……吾友，如今你这般模样，吾又怎能心安？”
“生而萧索，死又不甘……”欧阳少恭浅浅一笑，即使是重复这八个重逾千斤之字，他的神色仍是宁和温润的，尽管有些寥落嗟叹，却并无怨恨，“每个人的答案都只能自己找寻，你又何必因此而不安。当日你永失自由，如今能听见你说出‘不悔’二字，我依旧替你欣喜。”
“……吾友……”
“……此地，又为何会重现榣山当日之景？”
“此乃赤水女子献所为。吾已老去，不能在征战四方，而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昔日榣山也已不知变迁几何。她知吾思念故乡，便寻此处化为榣山之景，令吾在此安歇。”
“……”
“可惜吾力量已流失大半，或许已然替你做不得什么……”巨龙目露萧索之色，欧阳少恭却是明朗一笑，气度高华，缓缓说道，“昔日友人有此心意，便已足矣。”
“……记得昔日，吾与你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你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未料得昔年小小一言，也被你记到如今。”欧阳少恭似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早有所料，慨叹而道。巨龙随之说道：“能在吾命尽之前见到昔日友人，却也是天定之缘。太古之约，是否今日便可一复谶言？”
“……”
“此乃吾余生所愿。万勿相辞。”
“既是友人相请，不甚欣悦。”
手心微微一动，欧阳少恭偏过头去，才恍然惊觉殷别离也在此处，自己却仍旧与她手掌相握。慢慢放开手，他带着歉意微微一笑：“抱歉，方才失礼了。”
“……无妨。”听得这番对答，上古轶事上被一笔带过的友情便慢慢在心中清晰起来。尽管心下震撼莫名，殷别离仍旧勉强凝神，摇了摇头。
“……对不住，此事容后与你分说。不知别离是否能在此等我片刻？”
“自是如此。上古之约，今朝实现，我亦为你心生欢喜。”她定了定神，浅浅绽了一抹带着暖意的微笑，感到对方手中力气已松，她缓缓将手脱出，置于身侧。
温热的暖意与微微的痛意仍残留在指尖。她站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凝视。
“且去罢。我自然会在此处等你回来。”
“……好。”
巨龙微微低下高昂的头颅，待欧阳少恭缓缓走上，扶好龙角之后，便高鸣一声，巨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应着圆月远远而去，恍若追逐月光，又恍若要就此被这般灿然金色给吞没。殷别离定定地看着那越来越小的身影，缓缓并膝坐在了原地。
那战龙悭腴……还真是将她无视得彻底。
不过身为仙神，有此傲气原属应当。
未料得此行来采药，却让他见到了昔日之友，亦是害他落得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所幸两人之间并无嫌隙，不如凡人那般相互怪责，引以为仇，反倒是久叙别情，慨叹生平。
或许这才是仙神……应有的气度么？
还是说，时隔多年，隐然的恨已然全数磨灭，只剩下对当初的怀念？
“生而萧索，死又不甘……”想起方才战龙悭腴所言，当真一针见血。殷别离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转而又回想起衡山洞壁上的字迹，忽而多少明白了欧阳少恭所想。
在红尘中辗转千年，已不奢望能寻到真正理解之人。只能苦苦寻回半魂，盼能停下这魂魄分离之苦，寻回当年的心境。
被七情所苦，或者他也感到疲惫和厌倦了吧。当初遇上巽芳是意外之喜，得来数十年的平静，可又得而复失，变得更加不甘。
现下看来，比起强烈的爱情，他追求的更多却是心底的宁静，那种没有背弃的安然。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宁愿……不懂么？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她环抱膝头，看着这高山流水，静静发怔。
月色柔和，天地广大，倒显得人十分渺小，如同沧海之一粟。
只是人心难断，纵然是仙是神，有朝一日堕入凡尘，也不由被渺小的人所牵引心绪，随之爱恨交织，性情改变，不似当初。
就算他有朝一日寻回半魂，变作了完整的魂灵，又能寻回心底的那份宁静吗？那么多年的爱恋、怨恨、心灰、绝望就能随之而过，不留丝毫痕迹么？
不过……不过……
这些事应当也与她无关，就像欧阳少恭之前所言，每个人的答案都只能自己找寻。
只是，稍微，有些担心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远啸一声。她抬眼望去，便见得细小的身影在视线中缓缓变大，最终停在她面前的悬崖边上，占据了整个视线。
龙角旁，一个高华清贵的身影静静站立，仰首向天，而后却微微低下头，隔着天高地远，凝视缓缓站起的她。
☆、再不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山遗韵?变调
第六十五章再不复见
待得欧阳少恭自巨龙头颅而下，立于地面之时，巨龙却忽而出声而道：“太古之约已践，在吾死去之前，也算了却吾一桩心愿了。”
“……悭腴还有何愿？”
“吾还愿再听一回，太子长琴的绝世琴曲。”
“呵，既然我已来此，这又有何难。”轻笑一声，欧阳少恭缓缓对她颔首之后，便转过身躯，再看向已然重新昂起头颅的巨龙。他席地而坐，伸出手从衣摆处拂过，便取出一把古琴，置于膝上。
轻轻拂过琴脚上的铭文，他轻声自语：“千载弦歌，芳华如梦……呵，只可惜我原身凤来已毁，纵然琴艺未疏，想必也再不能与琴如当初那般契合了。”
“……”
“我并非怨恨，只是有些感叹罢了。这么多年来，用过的古琴不知凡几……”他停下不说，略略将袍袖展开，指尖置于琴弦之上。只听峥然一响，宁静悠远的琴声便慢慢响起，随风萦绕旧地，响彻湖面。
轻轻的颤音如斯婉转，随着他指尖每一次微动而流转。他面上带着几分宁和的笑意，缓缓弹奏，每一个音都清晰而分明。
“虽然昔日榣山琴曲，如今也只余遗韵……”一曲毕，他停下拨动古韵的手指，浅笑着抬首，看向凝神细听的巨龙，“但上古挚友，却终得一见。如此……也算得上是圆满。”
巨龙长叹一声，声音亦是显出几分苍老沙哑：“如此一来，吾心愿已了，死而无憾！”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静默不言，或许心中也有几分慨叹。巨龙复而又言道：“只是你另一半魂魄于焚寂之中，当初上古凶剑俱为女娲所得，你前去寻她，毕竟同为仙神，你还是因她而生，或许能助上你几分也说不定。”
“……我的魂魄早已不在焚寂之中，而被封入了一个死人身上！”
“！！……这……又是何故？！”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当日争夺焚寂之时，被人利用血涂之阵，将我半魂封入了一个已死之人身体里。而那人魂魄还未散去，便生生与我半魂结合，此刻仍是活于世间。”
“这——”
“无妨，属于我的东西，我自会取回。悭腴不必为我忧心。”
“……如此便罢。自然你已有所计较，吾亦不再多想。再过几日吾便会飞至不周山龙冢静待死亡。此生能与赤水女子献比肩征战，臣服四方；临去之前又能得见友人，完成太古之约，实是吾之幸事。”
“……”
“虽不知你如何能来到此处，吾亦对上天心存感激。至此一生圆满，此生不虚。”巨龙感叹一句，看着已是凡人的旧友，“可需吾送你们一程？”
“……至北岳恒山脚下即可，如此便多谢悭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