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尾声(1 / 1)
这一别,即是十多年。
再见到凤凰,这时仿佛都已老了。
独孤暄自己都未曾预料。
此时的凤凰,身姿颀长消瘦,混若无骨,一身粗布麻衣,洗得发白的红头巾,在溪边洗涤衣物。她褪去了曾经给她尊严与浮华的锦瑟绸缎,心中终于明白,尊严与浮华,本就非必须要成正比的东西。她变了那样多,连带着思想,都沉稳下来。独孤暄却远远望着她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
她正收拾了衣物起身,潮湿微微翻软的木盆抱在怀中,回过头,就是独孤暄盈盈孑立的身姿。
她的绿绸子在微风中漾着衣角,身后一抹霞光,天际如同一分为二,将视线连带着模糊不清起来。
不该装作不见,不识。
凤凰笑一笑,湿漉漉地手捋一捋发丝,想端正仪容,又觉稍嫌做作,太过多余,于是搁下手,含笑道:“是你。”
坐在溪边,对面即是农家村庄,垂柳纷纷,迎春花灿烂金黄片片连绵,黄昏淡淡微醺的阳光中,独孤暄脱了鞋袜,溪水缓缓侵袭过小腿,冰凉的触觉,不由心旷神怡。溪中是黄昏的倒影,如火焚烧,她衣袖浸在溪水中,随水浮动。凤凰想一想,好心替她拾起来,一下握住她空落落的右手袖管,顿时明白过来,心中一阵不忍。
独孤暄却只淡淡一笑:“那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那年她下山后去看大夫,却已经太迟了。她却还想活下来,即使只剩一人,仍愿苟且偷生,于是干脆丢弃那累赘般的右手,就此将它深埋地下,眼不见,心为净。
没有人知道,她亲手削去的时候,有多痛。
“没想到,这些年江湖上盛传的独臂女侠,竟是你?”
独孤暄脸上微微一红:“你怎么也听说过?”
“这里虽然偏僻,但也有些来来往往的商客,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真未曾想到,会是你。”说起来,便不由自责,“若不是当年……”
“当年?当年的事,都不提才好。”
凤凰艰涩一笑:“也许,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独孤暄点点头,静了良久,问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
她怔了一下。一个人?是吗?掩去酸涩,她望向溪流尽头的村落,眉眼淡淡,笑道:“我的家在那里。丈夫,女儿,都在那里。”这便是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了。别问她为何不曾留下。她早一无所知。犹豫一下,她问道:“你姐姐呢?”
独孤暄斜着脑袋,自顾打趣:“你问哪一个?我有许多姐姐。”
凤凰低低笑着,不说话。
“她死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把她背下山。她临终话都没留一句,就死了。”她说出来,像是一个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人,但凤凰看得一清二楚,她像是一面镜子,二人如出一辙,在掩饰心中凄苦。
凤凰于是说起来,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能够活下来。醒来时,有如隔世。乌鸦已是满头白发。她从未想过他会用毕生功力去挽救她的性命。不值一提,她像是无颜再见他,于是再次离开。离开前去过若笙的坟头,种下形形□□的花,想,春风时节,要绚烂满盈。
只是若笙看了那么多年花,不知会不会腻?
临走时,她见过所有还挂怀着的人。那个曾经替她上药,怯生生的女孩,才知道,原来她叫惜生。惜生,惜生。还有那个笑里藏刀,媚态横生的紫衣姑娘,祝福,她不改当年,谈笑风生。与如愿厢主拜别,毕竟师承门下。亦见过长垣,他武功尽失,却依旧风姿绰约,提笔挥毫。
独独,不敢见乌鸦。
说起来,真叫人觉得长久。她离开那个地方,一别十年。
而乌鸦,也再未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