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九十五章 毒医(1 / 1)
欧阳青走后,我看着屋外的夕阳摇头感叹:又是一个怪人。
我没再多想欧阳青的事,打包了我的东西,然后去找半仙。我对他说:“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去完成我所有的心愿,然后再回来找你。到时候……到时候——”
“只要你回来得足够早,我会让你在失去理智前离开这个世界。”他接下去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但却表达了最温柔的善意和最周全的体谅。他比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更冷静、更理智、也更能理解人。
“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我在离开之前想见一下真金太子,亲自跟他道歉。”我说。
“我会尽量安排在今晚。”他点头说。
我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了怪人欧阳青,问半仙:“答己送到府中的大夫里,可有一个叫欧阳青的?”因为我自己已经不能确定他是真是幻了。如果他只是幻象,那他给我的钱也是假的,我还要再向半仙借些银两。
“是。”他答道:“此人医术高明,乃众医之首。你如何识得他?”
听他这么问,我就把我和欧阳青之间的事都跟他说了。他听后,琢磨了一会儿,说:“此人行动可疑,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点头。之后半仙去求见真金太子,我就回房间去等他的消息。这段时间,我规划了一下我的行程:跟真金太子道歉后,去找答剌麻八剌,最后一次告诉他我对他的爱,虽然结局肯定和上次一样;然后去找莫昶,跟他说明一切。
我在晚饭后见到了真金太子,半仙把我带到了他的卧室。我之前很少跟他接触,因为我是汉人,又是妾,是没有资格参加蒙古贵族的家庭聚会的。
真金太子气色很差。行过礼后,我跪下说:“殿下,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他扶起我,微笑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不必自责,没有人应该为他无意的过失负责。”他看上去是那么慈祥和安然,就像是一位父亲。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只有莫昶眼中才会闪烁的某种温柔。
“你是我的儿媳,是自家人。”他微笑说:“以前你把答剌麻八剌照顾得很好,今后还要拜托你继续好好待他。”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被答剌麻八剌赶了出来,我也没提这事,免得他忧心。我只是说:“殿下,不管怎么说,我都铸成了大错,我希望能找到弥补的方式,这样我就算死而无憾了。”
他摇头,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那么,我告诉你一个赎罪的方式。”
我看着他,他则慈祥地笑着,对我说:“永远留在我儿子的身边,支持他、照顾他。”
“我……”
“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他又说。话音刚落,他就剧烈地咳了起来,又开始吐血。我递给他一杯水,匆忙把门外的半仙叫了进来。半仙救治他的时候,我就离开了。
我回到房间整理了一下包裹,想着真金太子的话——恐怕我是不能永远留在答剌麻八剌身边了,因为不久之后我就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我宁可在那之前死去。
我坐在烛火前等半仙回来,跟他告别。看着烛火,我又想到了那半截红蜡。当女巫点燃烛火,我就逆着时间之流来到了这里。不知为什么,灵世少女那唯美稚嫩的面庞突然跃入我的脑海。我还记得她跟我说,优伶死,江心葬——这是因;将心葬,堕无道——这是果。姐姐此番只是茫然回到前世,因因果果,都未能看透……
我的头有些发胀,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意识到的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它就在我的脑中,但我每次思考,都只是掠过它旁边,避开了它。它是一切的关键。它到底是什么?
我越发努力去想,心就越痛——我还在刻意回避着那件事,我已经习惯了回避。我扶住额头,想要看清一切。而就在这时,在我眼角的余光里,我注意到有个人影站在窗外,直直地看着我。我吓得一头冷汗,看过去,发现是江雪姝。
——这是幻觉,因为江雪姝已经死了。
我看着她。她时而像真金太子或是莫昶一般和蔼地微笑,时而又用怨毒的眼神凝视着我。我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我看着喜怒哀乐在她脸上掠过,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支歌:“画舫漾伊人唱,曲终意尽难解情殇,聚散无常。痴恋长,勿相忘,酒浓情浅意切情荒。鸳鸯成双,胭脂伤;旧情难续,徒增感伤。”
我的泪无声滑落。
我看着她,直到半仙经过窗口,在她所在的位置站住。她消失了,那歌声也消失了。
半仙说:“你之前对我说,欧阳青给过你一袋钱。”
我拭去泪,点了点头,开门让他进来。
“真金太子怎样了?”我问。
“已经睡下了。”他说。
我叹了口气,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接着说:“根据我的推断,你一直受到花毒的侵扰,有人在对你下毒。”
“这个推断不是不成立吗?”我说。
“假设它成立,”他说:“那么唯一可能害你的人是答己,而她只能通过她的人来害你。”
我看着他,皱起眉来:“你怀疑欧阳青?”
“我怀疑他给你的钱上沾染着冥花之毒。”他说。
“答己怎么会有冥花之毒?难道是——”这样说着,我心中豁然开朗:“我之前烧了房子躲进地道,从她的卧房出来,然后就中了剧毒。她肯定想知道我是怎么到她的卧房的,结果就找到了地道,看到了冥花!”
半仙点头,对我说:“我要看一下那钱袋。”
“为什么要看钱袋?”
“他若想毒害你而自己不中毒,必然会把钱放在一个不透气的钱袋里,这样自己才不会嗅到花毒。所以这个钱袋必然是特制的。”
我点头,取出欧阳青给我的钱袋递给半仙。半仙吹气进去,然后扎紧袋口,再把钱袋按到洗手盆的水中——一个气泡都没有,钱袋依旧鼓鼓的。
我和半仙对望了一眼,我退后一步,说:“答剌麻八剌都已经把我休掉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对我赶尽杀绝?难道你之前说我一直在吸入冥花之毒,都是她故意谋害我的吗?”这可真是杀人于无形的绝佳手段啊。
半仙没有回答我。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捂住口鼻,问我:“那些钱在哪里?”
我指了指我的包裹。
他看了一眼,说:“连包裹一起全都扔掉,我给你一些银两做盘缠。”
“我不走了。”我对半仙说:“如果我不再吸入冥花之毒,就不会恶化,是吗?”
他点头。
“那么,我就不会在数月内疯掉,是吗?”
他再次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要留下来,让答己看到我活得好好的。”我恨恨地说:“她怕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我要把她的男人紧紧抓在手里,我要她日日夜夜为她的地位和未来忧心。”
“你不是这样的人。”半仙淡淡地说:“你做不到。”
“做不到就去死!”我愤然说。这个时候,我的头脑已经完全被愤怒和仇恨左右了。我只知道那个女人一直在用最残酷的方式谋害我,即使在我已经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之后。如果不是半仙发现钱袋的事,我恐怕直到最后丧失理智,都不会知道是她在一步步把我推往死地。
半仙没再说什么。他拿起装着毒钱币的包裹,离开了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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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回到莫宅,烧了所有从王府带过来的东西。我知道其中肯定有某些东西是沾了花毒的,不然我的症状不会不断恶化。之后我在大都街头找到清明,对他说:“答己要杀我,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个结解不开了,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答己要杀你?”他问。
我把花毒一事跟他说了,又说:“答己应该不了解□□毒理,我想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她。”
“这个时候,你应该远离大都。”他说:“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不走。”我坚决地说。
“不要跟答己斗。”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压抑住怒火,对他说。
他叹口气,冷冷地说:“就算你斗得过她,为了避免改变历史,我也会在你胜利前杀了你,不管你的结有没有解开。”
“现在我只想知道是谁在帮她害我。我针对的是那个人。”我退一步说。
“我可以帮你对付那个人,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他说。
“什么事?”
“不要跟答己斗,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我不跟她斗。”我说:“我现在以及未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幸福,不是为了报复答己。我向你保证。”
他再次叹息一声,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承诺,说不说都一样。我事先告诉你,一旦你可能改变历史,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到时你的结解不开,把其他人的生生世世绕进去,那是你的罪孽。”
我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对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的。”
“好吧,你要找的那个人,被称为毒医。”他说:“这只是一个代号,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医术了得,又精通毒理,曾追随密宗学习过佛法,游历过西域各国。”
“你都这么了解他了,竟不知道他是谁?”我怀疑地问。
“别人都只以毒医称呼他。”
“那年纪呢?”
他摇头说:“我也只是偶尔从答己的贴身婢女那里听来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人们提到他都会稍稍变色,但答己很器重他。这个人,很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