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八章 阿合马遇刺(1 / 1)
那天夜里,我又梦到了徐娘。我梦到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女儿家一生的事业,就是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说完,她叹了口气,说可惜她已经丧失了去为这份事业打拼的资本。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神悲哀无奈。她摩挲着我的手,跟我说她的一生已经毁了,但是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人生可以很美满,我完全可以过上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你的人生可以很美满,只要我们去争取。”她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想对她说,我不知道要如何争取才能给自己一个美满。但是声音卡在喉咙中,怎么也发不出来。我着急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声音突然走音,变成诡异的怪啸,而她抓着我的手也突然变成了绿色,卡得很紧,陷入我的肉里。我抬头看向她的脸——那张脸突然变得扭曲而畸形。
我尖叫起来,想要逃走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咬向我脖子!
我躲无可躲,被吓醒了。醒来后我又在床上躺了很久,满身是汗,一动都不敢动。
外面还在下雨,屋里一片漆黑。我知道我肯定是睡不着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徐娘总是阴魂不散地纠缠我——难道那天我中毒太深,花毒把恐惧深深地植入到我的脑袋里了吗?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梦魇?
我紧紧抱着被子,缩在床上,想再睡去,但一闭上眼,徐娘那张可怖的脸就会浮上脑海。数次尝试之后,我还是放弃了,决定躺在床上等天亮——等天亮了,我也就不那么怕了,到时就能睡着了。
就在我盼着天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门前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在走来走去,但又不是士兵的脚步声,更像是婢女的。有几个人影在我的窗纸上一闪,就过去了。
我好奇起来,半夜怎么会有婢女在我院子里走动?当初答剌麻八剌要分给我婢女的时候,我都拒绝了,我只跟他要了几个侍卫守在院子门口。家务什么的我喜欢自己做,做不来的就找香荷帮忙,否则整天什么都不做就被养在王府里,人肯定会废掉的。
我下床打开门,看到几个婢女正在黑漆漆的院落里找着什么,口中唤着“小姐”。我分辨了一下,发现她们都是海珍的婢女,其中竟然还有青菱。
“青菱——”我喊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青菱转头看到我,焦急的面色转而惊讶,随后充满歉意。她匆忙走到我旁边,道歉说:“对不起红夫人,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夫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你可曾见过她?”
“海珍夫人不见了?”我重复道。这也太莫名奇妙了吧?难道我还在做梦?如果不是看到她焦急的样子,我肯定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看着她被雨打湿的头发和衣衫,看着她清秀的脸庞被焦虑罩住,我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她点头,双眉紧锁,又对我道歉说:“我们进来找人,已经跟您院子里的守卫说过了,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有禀报您,请您见谅。我们找过了就离开。”
我知道我的侍卫和青菱的关系都很好,估计她只是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轻易就进来了。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安全。我说:“没事,你们找吧。我没见过她,帮不上什么忙。你们是怎么发现她不见了的?可能她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多久就会回去了。”
“是啊,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青菱说着,又担忧地往四下看了看。我倒觉得她的担忧有些过分了,简直就像是要跟海珍生离死别了似的,让我很自然地想到这件事可能另有隐情。
“难道会有谁对她不利吗?”我问。
“青菱姐姐——”就在这时,一个丫头从院门口跑了过来,小声对青菱说:“小姐回来了。”她一定是陪嫁过来丫头,所以没有改口,还称呼海珍为小姐。
“太好了。”青菱终于松了口气,再次跟我道歉。
“没事,回去伺候你们夫人吧。”我说,然后青菱她们就跟我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青菱之所以那么担忧的原因。
那天上午,我去看望海珍,发现她眼圈红红的,看她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问了几次,她才说:“我祖父被人暗杀了。”
——阿合马被杀了?
我觉得我很对不起海珍,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我实在不喜欢阿合马。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但因为我对他的偏见,我一直把他当成祸国殃民的弄臣之流。
因为心怀愧疚,我安慰她说:“人死不能复生,海珍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她点头,又抹了一把泪。
我又说:“但愿能快些抓住凶手,好好惩治这些刺客。”我想刺客很可能是归夏堂的人。他们一个个都异常痛恨元朝,这种恐怖活动估计就是他们计划的。
但听我这么说,海珍叹一口气,兀自苦笑了一声。
我蹙眉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苦笑。难道她觉得不可能抓到刺客?还是即使惩治了刺客也已经于事无补了?看着她难以捉摸的眸子,我心想应该是后者吧。或许她是阿合马最疼爱的孙女,从小就和他很亲。阿合马死后,她可能会觉得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变了。所以就算抓到凶手凌迟处死,也不可能唤回她最爱的祖父的命,所以对她而言,这个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
想到这里,我又安慰了她几句。她看起来对我很感激,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这样我到午饭时间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刚拐进小院,就看到香荷站在房门口等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反而双眼放光地问:“红夫人是去看海珍夫人去了?”
“嗯,怎么了?”我走进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
她以一副聊八卦的姿态凑近我打听说:“听下人们说昨晚她差点投井,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
她打断我的话说:“真的,有侍卫在巡夜的时候看到她站在井边好久呢。”
我喝了一口凉茶,白了她一眼,说:“不过是祖父去世了,就算再悲伤也不可能自杀啊。这谣言你也信?”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了。”她弓身凑到我耳边说:“我听那些婆子们说啊,阿合马一死,海珍就没了靠山,在府中就越发没有地位了。更何况我听说皇帝还要抄她的家呢!你想想,一旦她没了靠山,还成了罪臣之后,不就比我们都不如了吗?到时候还不一定受到什么待遇呢!现在早早自杀,免得以后受罪!”
“阿合马不是被暗杀的吗?皇帝为什么要抄他的家?”我问,突然觉得阿合马的死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她晃了晃脑袋,说:“我就不知道了。”
我皱起眉来,又把事情的前后始末仔细推敲了一遍:
首先,确定的事实是阿合马被暗杀了,海珍很难过,昨夜一度不知所踪。然后是谣言,海珍想自杀,以及皇帝要抄阿合马的家。
这样看来,有两点很可疑,一是海珍昨夜不知所踪,似乎是忧伤过了头。如果说阿合马被定罪让她失去靠山又成了罪人之后,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她想自杀,这倒也说的通。第二个疑点是,为什么阿合马被行刺后,皇帝不抓刺客反而要抄他的家?这个时候皇帝不应该大力缉凶吗?难道是……他死后有人上书皇帝陈述了他的罪状?这么看来,这很像是一场有计划的先斩后奏。
想到这里,我脑中突然闪过不久前答剌麻八剌说过的话。他好像说过阿合马对头太多,就要倒霉了之类的话。难道他知道阿合马会被刺杀?还是……他本来就是谋划者?
这个想法让我的额上冒出了冷汗,想到元廷上的回汉之争——如果说汉人大臣雇刺客暗杀了阿合马,然后他们集体上书痛陈阿合马的罪状,皇帝因此定了阿合马的罪,要抄他的家,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阿合马已经死了,又不能替自己辩解,当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样汉臣阵营就能给回回人阵营以沉重打击了。
我越想越发冷汗淋漓——这一切都说的通啊!这明显就是一个政治阴谋嘛!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有机会找答剌麻八剌验证一下就行了。我想我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又浮上了海珍听我说到尽快缉凶时的那个苦笑——难道她早就想到了我想到的这一切,早就想到了她的丈夫很可能参与到了扳倒她的祖父并对她的家人赶尽杀绝的事件中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如果我是海珍,恐怕也恨不得自杀算了。
看我独自沉思,香荷推了推我,说:“红夫人,你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我可不想让我的猜测变得人尽皆知,香荷这丫头的嘴巴肯定靠不住,看她这副八卦的样子就知道了。
她不满地看着我,说:“红夫人,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就告诉我吧。”
“我没有想到什么,只是觉得海珍很可怜,就是这样。”我对她说:“你以后如果在府里遇见她,就表现地尊重点。别跟那些下人们乱说她的是非,知道吗?”
“哦。”她撅着嘴,不满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