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错把冯京当马凉(1 / 1)
在我被囚在车中的几日里,部分军马在行至雍和冀州的交界处时,从队伍中脱出,难怪马蹄声和人声减弱了许多。想来是那影子将军所提到的后退五十里了,不知何故,多退了三倍的路程。而那以后,我隔着马车听到过几次那阴冷的声音同老太监间的对话,而另外一个属于雷继成的声音便再没听到了。
剩余的人,便一直马不停蹄地赶往西京。
西京,这个北炎的千年古都,竟是满目疮痍,一片萧索。
从镂空的窗棂望出去,冷清的街道,紧闭的门窗,本该喧嚣熙攘的集市竟然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个破旧的摊位,依然冷清的无人光顾。
本该繁华的一带古城,竟然萧条至此!
正午时分,城内却寂静的如同深夜。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蹄声,军士的脚步声,经过古城的街道,透露着难掩的空洞。
经过几年前的风雨,这座古老的都城,终于也行将就木,摧枯拉朽。
车辇进入皇城的外城,竟然未作停滞,径直向进入到内城。
我掀开帘幕,向皇城的守卫望去,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并没有任何懈怠。
老太监是皇帝内侍,禁军又是皇帝近卫,入宫不做盘问还有情可原。那影子将军是武将,当属外臣,却也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皇城?
被囚在御辇中的我呢?都没有人奇怪这被锁得密不透风的车辇中是何方神圣么?都没有人提出疑问要检查车内么?!
这皇城保安系统未免也太差了吧!
不是说姜洛离在剿灭了蓝贼余孽后,更是杯弓蛇影,猜忌心极重,夜里甚至要拥剑而眠。如此谨慎的人,却对自家大门没半点防备?
正在兀自怔忡间,车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我和推开车门的人都是一愣,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枯槁蜡黄的一张脸,双目炯炯,却带着一丝阴霾的狠戾。瘦长的身影,一身玄色铠甲,犹若黑洞一般,瞬间将空间中的光明吞噬。
车辇在他闯进后,才缓缓停了下来。我愣愣的看着他,脊背一阵寒意冒起——糟糕!
“我猜……你身子也该好了吧?”
冷漠尖刻的声音,那个“该”字被刻意拖长——正是那晚的影子将军。
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嚣张至此,这里是皇宫不是么?他区区一个将军,却为何肆无忌惮到可以随意闯入女眷的马车。
他并非像行伍之人一般孔武有力,甚至面色带着不健康的蜡黄。他的五官算是漂亮的,剑眉入鬓,双目炯炯,鼻子直挺,鼻尖向内微微勾起,颧骨高耸,薄唇紧紧抿着。可是拥有这样出色五官的一张脸,却完全看不出光彩。除却肃杀的阴寒,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值得引人注意。
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张脸,本不该如此。这像是一张被刻意忽略掉的脸。
“玉面玲珑?”
我心中一动,忽然意识过来。
对面的人,吃吃笑了起来,眼神却冰冷刺骨。
“果然是只有用过它的人,才会辨识得出。”
“原来,这才是第四张玉面玲珑。”
我以为老姜将第四张留给了自己,哪知,他是将手上所有的面具全都送给了我。
对面的人,眼中精光闪过,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须臾,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待会见。便从车中退出了。
我在车中没待多久,老太监在车门外尖着嗓子,唱着要我离辇。果然已经知道不需要把我再抬出去了。
我定了定心神,打开车门,扶着一个小太监伸出的手臂,踩着车凳准备迈下车来。下到一半,手中的力道忽然卸去,我偷眼观瞧,眼尖的发现身旁老太监正在使着眼色。
使这种小把戏,要看我出丑么?
我“哎呦”一声,整个人便扑了出去,绊着车凳,打了一个滚,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狗啃泥。然后头一歪,眼一闭,再不做声响。
这下,我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装死了。
显然始作俑者没有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顿时慌了手脚,最后还是七手八脚的将我抬了起来。
我闭着眼睛,感觉被抬着一溜小跑,然后光线暗了下来,被重重放在一个光滑的案子上,身上仿佛有四五双手不老实的开始解我的衣服。
这是要干什么?
我惊慌的睁开眼睛,几个老太监和老婆子,正在脱我的衣服!
我心中暗骂自己的大意!这里是皇宫,我怎么忘了这里是皇宫啊!宫外的人进来,都是要彻底清查啊。难怪不让我带自己的衣物,恐怕我身上这件衣服,也留不下了。
想到我腕上的针筒,额头已有冷汗冒出。
倘若此时让他们发现我腕间的针筒,里面还有放血的短刃,恐怕刺客的罪名算是顶上,百口也末辩了!
我右手稍动,解下了针筒,把它轻轻塞到锦衣长袖的褶皱里。
如今连针筒都没有了,我要更加倍小心才可以啊。
我佯装虚弱,缓缓坐起身来。
“不烦劳各位嬷嬷,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我的顺从引起在场一众太监婆子的侧目,他们诧异的看着我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把锦衣的罩衫脱下,摆在桌脚——我暗自松了口气,竹子做的针筒在衣服的包裹下,没有发出声响。
最后,赤条条的我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宫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她对着我的玉佩端详了半天,一直皱着眉。我心中一紧,暗中攥起了拳头。见她终于点点头,我才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太监给我披上一件雪缎的浴衣,然后压着我进了后面的浴室。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压抑着我,第一次为自己冲动下的行为,后悔了。这种地方,这种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是囚犯的地方,我是不是不该来?
皇宫,天下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却也是让人最没隐私的地方。刚刚还在嘲笑皇城戒备的松懈,这会就被这变态的森严打击到了。
孤独、压抑。此刻我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这里,管他什么大局,管他什么天下!
颈间的温暖再一次传来。
——古原,你也感受到我的困惑了,是么?
我紧紧将玉佩攥在手中——方才,我真的怕他们会不让我保留它。如果真是那样,我大概已经失去冷静,大打出手了吧。
一阵一阵的温暖传来,墨色的玉佩随着温度闪着墨绿色的光泽,安慰着我。
——我明白了,古原,我明白这一切刚刚开始,而未来不管环境有多恶劣,我都会扛下去。
西京萧索至此,而姜洛离不去想法励精图治,振兴北炎的经济民生,却还在猜忌着曾经的盟友,四处征战。
他,气数已尽了。
只是如今,姜氏猜忌心太重,消息营渗入宫中怕是困难重重。而且小皇帝的暗门我尚不确定其如何运作,恐不利于同隐士的接触。
我该如何同外界联络上呢?
穿戴整齐,我尾随着太监,被喝令着低头而行。我偷眼望了皇宫的布局——视线受阻不能确定自己的方位,我留意到,我途径的楼阁,越来越大,越来越华丽,而我们一直是向西北方向徐徐步行。
如果皇城的建筑布局也是燕形,那么,我们如今行进的方向正是正坐皇城的燕尾部分——整个皇城最中心重要的地方!
终于要碰面了么?
我捏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脑子里面闪过无数个念头,而里面最强烈的一个念头,竟然是脚底抹油!
姬向晚,你怎么恁的没用!
我深深呼吸,甩掉那些没用的念头,逐渐冷静下来。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出奇制胜前提便是要让他们对我放松警惕。
我要怎么做?
装病——似乎依然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不过,我既已经被那影子将军识破,怕是已经不能轻易取信与人了。
要我入宫,本是小皇帝意欲激怒古原的做法,只是未能得逞。如今,我当真入宫了,怕是他也始料未及,他会怎么招待我?怕是一计未成,又有二计!困着我,总是对古原有了牵制。所以才会在确定以后,马不停蹄地将我送至宫内。
我心里有些郁闷,这一路都这么太平,古原都没想过来营救我么?想着,想着,又不禁暗啐自己,怎么我嘴里嚷着大局为重,心里却依然还是这般小家子气?
姬向晚啊姬向晚,连我自己都禁不住要唾弃自己了。
引路的太监终于在一个门前站住了脚,唱了个喏,守在门口的太监点点头,转身入内。
我抬眼望去,没有想像中的华丽,这个房间简约却带着古朴的味道——这里不是正殿。
“愣着干什么,皇上宣呢?”
身旁的小太监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身后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抬头,愣愣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