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1 / 1)
中庭已经乱作一团,死尸更是不计其数。平日里充满笑声的温馨之所,如今已成人间炼狱。许是我身形较小,加之我出门时换了一件墨绿色的衣裙,夜色之中,竟是没有人发现我。
这边铁卫只剩下十几人,坚守在中厅门外,而苗人那面却至少还有将近一百人,双方正陷入鏖战。这样悬殊的差距,怎么能够恋战呢!
铁卫身后传来指挥的呼喝之声,声音正是大伯。我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沿着门廊的阴影,慢慢的向铁卫这面移动。
忽然几名苗人发现了我,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疯狂的挥动着手中的短剑,向面前的人砍去。
“晚儿!”
风声响起,我被人抱至一个光亮的所在,转瞬已经进到中厅。
“你怎么会在这里?”大伯抱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不是叫人把你们送走了么?”
姬伯年的脸色泛着不自然的铁青,怒气让他俊朗的面庞显得有些癫狂。
“大伯,你中毒了!”忽然想起刚刚那个死亡的铁卫的脸色,我心中一惊。苗人不都是善用毒物的么,难怪王府会这么不堪一击。
“忠勇、忠达,凌威、凌宇,你们立刻送小姐离开。”姬伯年没有理会我的疑问,迅速向四个铁卫下达命令。
我着急的握着他的衣袖,“大伯,你不离开么?我们已经没有胜算了,留下只是白白牺牲啊!”
姬伯年瞳孔倏然收缩,癫狂的眼神望向我,却依然对别人说着。“快走!”
“大伯,不要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我疯狂的喊着,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意欲破釜沉舟了,为了什么呢?如果大家都离开了,留在这里又为了什么呢?这样牺牲又是为了什么呢?
“晚儿,你总是让我惊叹。”姬伯年的眼神复又柔和下来,里面是我熟悉的慈爱。“听话,先离开,大伯很快就去找你们。”
姬伯年随即扭过头去,在我绝望的眼神中又冲入了鏖战,而唯一得到这一点点间隙,让四个铁卫带我突出重围,逃离开去。
我拼命的哭喊,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去找我们了。
我的眼泪滚滚而落,夜色中的王府,在我的泪眼中越来越模糊了。
在这异空间生活的四年,我早将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而不自知,非到最后的关头,我才发现这割舍不掉的原来是舐犊之情。
“晚儿乖,爹娘不在,大伯疼你,好么?”
“晚儿是我们王府中最宝贝的……”
“晚儿,你总是让我惊叹。”
我的家人呵——
……
等我们到了码头,四个护卫我的铁卫突围时已倒下两个,如今只剩下两人。也没有在西面的耳门寻到凝翠,我心里默默为她祝福,希望她可以逃出生天。
码头上等待我们的是敏言和敏行。看到家人平安亲切的脸,我扑向姬敏言,饥渴的汲取他怀抱中的温暖——我知道那是家人的温暖。
“大哥——”却只顾得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姬敏言轻拍着我的背,“晚儿不怕,有大哥在。”
而姬敏行还在眺望着我们的身后,焦急地说:“爹呢?娘呢?”
听了这句话,我浑身一颤,如堕冰河,大伯母,也没能逃出么?
我们兄妹三人,加上六名家将,只逃出来九个人。
我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已经冰凉,“大伯……大伯他……怕是……”
姬敏言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挺起脊背,大声喝道:“开船!”
敏行闻言狂呼道:“不能开船,爹怎么办?娘怎么办?”说着,便挣扎着要从船上跃下,大哥在他背后挥了一拳,他便沉默下来,瘫软下去。
大哥将二哥扛起,淡淡又说了一句:“开船。”
几名铁卫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升起了船帆。
十四岁的姬敏言,这一刻俨然已是个真正的男人。拯救整个东藩,让东藩势力卷土重来,一报今日血洗东漓之仇的担子,已经重重的压在了他瘦弱的肩上。而所有东藩军力、死士,也将皆以他唯马首是瞻。
我那大哥,自这一刻开始,永远的失去少年人应有的纯真了。
到了第三天,我颈上的鸱吻,终于恢复了正常,我们的船也在一座岛屿边上,靠了岸。
大哥说这个岛的名字叫做碧落岛,是东藩产业的一部分,岛上几乎没有人迹,只有一名世外高人。这位高人是谁,他具体居于岛上何处,没有人知道,只知这名高人上晓天文下通地理,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虽才高八斗个性放荡却不羁,不愿与人为伍,才会因缘际会,同大伯姬伯年达成某种协议,独自居于这海外的离岛之上。
大伯在情急之下将我们密送至此,颇有向岛上高人托付之意,我想我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这里如此隐蔽,是个韬光养晦的绝佳之地,若那所谓高人果然如大哥所描绘,我们理当要跟他学些本事了。
虽是三月初的天气,这个岛屿上已是花香叶茂,向岛屿深处望去有座山峰,黄昏之下山影绰绰,感觉十分清凉。
我们沿着入岛的唯一小径长驱而入,不久,一片竹舍院落出现在眼前。
我疑惑的向姬敏言望去,只见他从容地打开院门,熟悉的仿佛自己的家。
“大哥……这里?”
姬敏言对我微笑点头。
“这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食物足够我们所有人一年的用量,”一边说着一边将我和二哥敏行揽在怀中,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动,“这里虽然简陋些,但是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大哥便不会让你们吃苦。”
原来大伯早将一切安排好,他早就预料到将会发生的一切。他甚至已经把照顾我和敏行的责任早早托付给长子敏言了,即便他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大伯他……对我们可有交代?”对于刚刚的认知,我的心痛得狠狠揪起。
敏言深望我一眼,神色悲恸莫名。而这眼神,已经说明太多。
我用力回抱两个兄长,扬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安心在这里韬光养晦,等到我们羽翼丰满的一天,再杀回东漓去!”
我越讲声音越大,讲到最后,已经大声喊了起来。从醒来便一语未发的敏行也忽然激动得高呼起,杀回东漓,杀回东漓!
“对,我们早晚杀回东漓!”敏言也同声和道。
三个少年人,呐喊着誓言,誓要覆海移山。
我余光闪过,发觉一名青衣中年文士,静静立于院篱之外,正冷眼看着我们。
这个人,面色蜡黄,一双星目深邃不羁,灰白的头发披散着,一袭青袍无风自摆,春寒料峭却赤脚穿着草鞋。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院落之外,发觉我望着他,便回望向我,视线相触时,我察觉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色。
世外高人?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