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瓣（1 / 1）
“你也真是的，夏天感冒。”
计心得知青的生日的时候已经是生日聚会后两天的事了。是从选修课上没有见到青，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请假了，于是赶到青的公寓来看。青躺在沙发上，身边摆着一只垃圾桶，怀里抱着一个纸巾盒。垃圾桶还扔着一个空了的压瘪了的纸巾盒和大半篓的用过的纸巾。
青那挺拔秀气的鼻子已经红红的了，甚至有起皮的现象。
“好痛。”
计心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包里取出润唇膏来。“不能这么擦，鼻子会被你擦坏的。应该多喝水才是啊。”
“嗯。”青的鼻子不通气，这一声“嗯”是明显的后鼻音，却显得分外可爱。计心把润唇膏涂在指腹上，轻轻地揉在青的鼻翼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应该……管用罢。”
“这么说你是拿我当白老鼠了？”
计心挑了挑眉，并不否认，“因为我感冒的时候从来不会像你这样把鼻子擦成这样啊。”
“那么鼻水一直流怎么办？难道你直接在下面接一个袋子不成？还是任由它流……”
“闭嘴！啊我居然没有发现你这个有洁癖的人会这么恶心！”
青乖乖闭嘴。枕在计心腿上由着她揉他的鼻子。
计心的手到底是女生的手，很柔软。她用恰当的力气挤压着鼻子周围的穴位，昏昏沉沉的头脑渐渐变得舒服起来。
“啊，又要流鼻水了。”青坐起来，又要去使劲挤自己的鼻子，计心阻止了他，轻轻地压着他的鼻子，“就算不舒服也要忍耐，不要擤，会弄伤鼻腔的。”
青乖乖听话。
虽然在一时冲动告诉了计心他的家事之后很后悔，害怕自己依赖上计心，也害怕她背叛自己而故意疏远她，身子在心中暗自诅咒她出意外。但是，事实上，自己已经依赖上她了。
对于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除了铲除之外，就是像守护秘密一样地守护那个人了罢。
计心的手，很温暖。
“呐，吃药。然后乖乖睡一觉，就会好了。”计心看着自己刚才下去买的感冒药的说明，把各种药按量取出来，扶起青，要他吃药。青却闭着眼装睡。
“吃药了，别扭小孩。”计心亲自把药送到青嘴边，他才把药吞下去。
等计心拿过桌上的玻璃杯，要他喝水把药冲下去的时候，青却说：“下去了。”
计心无语。青那么纤细的脖子，嗓子也并不粗，怎么就把药给……但是，“下去了也要喝水。”
“你喂我。”青闭着眼，耍无赖。
“你的本性果然很恶劣。”
“是你自己一定要知道的。”
“没错，没错是我自找的。”计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青，把水杯送到青嘴边，青又不肯好好坐起来喝，明明这样半躺着喝水很艰难，计心为了防止水倒进青脖子里，只好小心翼翼地慢慢地送。
“真该给你买个奶瓶。”
青一咧嘴，水还是洒了出来，来不及抽纸巾，计心慌忙用袖子去给他擦。青这个不知好歹的，居然张口来了一句：“你去换衣服。”
“什么？”就算你有洁癖，我衣服上可是你从你自己嘴边洒出来的水嗳，我都还没有嫌弃，你还嫌弃个头啊——计心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可是青根本就没怎么睁眼。
看着青这张孩子气的脸。完全一点都不像外人面前那样温和优雅，彬彬有礼的样子。现在的青，更像是一个任性撒娇地小孩。
小孩？是因为小的时候没有享受到足够的爱才会这样罢。
“青？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全名呢？为什么要叫别人叫你‘青’？”虽然很想这么问，但是，计心知道，这个她上一次忘记了问却一直在意的问题背后一定是一个让人不愉快的答案。如果问出来，一定会破坏现在的气氛。
即使疑惑也没关系，只要保持现在这种轻松愉快的，真实的气氛就好了。
轻松愉快……难得啊。因为青一直躲着自己所以自己一直很郁闷，结果只要找上门来就好了。说不定，之前青也一直很抑郁。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来找自己吗？
“哎，计心。”
“嗯？”
“我的生日聚会，没有邀请你，你会不会……在意？”青枕在计心腿上，闭着眼。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
“女朋友又不是保镖。而且，你的生日聚会全都是你的同班同学罢？我又不认识，去了只是尴尬。即使我们正在交往，我也不能要求你绝对服从我啊，青还是青啊。”——奇怪，这样的话虽然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青闭着眼，没有看到计心有点茫然的样子。
是谁说过同样的话吗？
啊，对了。是……
程泱。
是自己在郁闷的时候打电话给程泱，程泱说的。他说，无论如何，不管计心和谁交往，计心都是计心。永远都是那个一被他刮鼻尖就瞪起眼来的那个小丫头。
自己居然迟钝到没有发现程泱的感情。
计心低下头，青已经睡着了，躺在沙发上，枕着她的腿，纸巾揉成条塞在鼻孔里，小孩子一样。微微张着粉色的唇呼吸着，因为感冒失水，唇上也有些干。计心拉过一边的毯子，盖在青身上，拔开润唇膏的盖子，轻轻地在青的唇上涂抹着。
《献给爱丽丝》的旋律突然响起来，计心被吓了一跳。怕吵醒青，计心慌忙拉过旁边是单人沙发上的包，掏出手机来。
是……程泱！
计心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青刚睡下，于是先按下接听键。青枕在她腿上，计心担心讲电话会吵醒青，于是小心翼翼地托着青的头，自己站起来，让青枕在一个沙发靠枕上。自己走到阳台上通电话。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不管怎样，先解释一下比较好。出乎意料地，程泱讲起话来好像之前那通电话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以前那种痞痞的语气，带着点胡闹性质的调侃。
程泱不提的话，计心自己又怎么好再提起？也就只好假装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以往那种轻松愉快的谈话方式。事实其实已经发生过了，但是，彼此都后悔了罢，因为有些感情，即使是真的，也不应该存在。所以，彼此都假装没有发生过。
假装没有发生过……这样就好了。
“……诶？真的吗？怎么来得及？哦……前一天没有课啊，这样你们不就相当于多放一天假嘛，真好。嗯？啊我看你啊，不欺负我就会觉得心里痒痒？你这个人，以前就这样，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总喜欢占我便宜……”计心的话从阳台上传来。
青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伸出手去连着抽出两张纸巾，一张用力地擦着鼻子，一张狠狠地擦去唇上的润唇膏。
——丫头？还真是亲昵的称呼啊。居然就那样拿着按下了接听键的手机放到我耳边。哼。
“啊，你醒了吗？”计心接完电话，回到客厅里来，看到青坐在沙发上。
“你在跟谁通话？”
计心听得出青语气里的不快，心中一紧，坦诚回答：“高中同学。”
“男生？”
讨厌的压抑气氛，让人紧张。计心勉强地笑着，为了活跃气氛，开玩笑一般地反问：“你说呢？”
“我不喜欢这种回答方式。”青虽然感冒之后鼻音有点重，但是这句话依旧是如此威压。让计心感到很不舒服。“我也不喜欢你的说话方式！什么嘛，只不过是一个高中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到底在质疑什么？！”计心吼出这样的话，抓起自己的包摔门而去。
“我也不喜欢你的说话方式！什么嘛，只不过是一个高中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到底在质疑什么？！”计心的话仿佛还回荡在房间里，一遍一遍。
“什么？！你是在怀疑我吗？我偷情？别开玩笑了！公司里的事情这么忙，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那种闲工夫！哼，恐怕是你自己偷情，就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了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那都是正常的应酬！倒是你那些所谓的加班才可疑。谁知道你在公司里加的是谁的班！”
“你混蛋！你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姓聂的，我告诉你！要怀疑别人你自己就不要偷腥！”
好吵……够了，有完没完？你们就是这样吵散的，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在我脑子里吵个不停？！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才不会和你们一样！绝对！……不要。
青满脸痛苦，紧闭的眼中有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溢出。
“啪！”尚有小半杯水的玻璃杯被扫到地上摔碎，药也被甩到地上。一地凌乱。
夏天……快要结束了吗？
计心走在外面的街道上，属于夏天的光和天空看起来都那么渺远。冲出门来之后她就后悔了。说出那种任性的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罢，因为……
无论如何，在得知程泱喜欢自己的时候，心里的高兴是真实存在的。
明明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却在得知其他的人喜欢自己的时候而感到高兴，太差劲了。
计心停下脚步，望着路上。路上的行人往来，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这个世界冷漠而麻木。
“唉……”程泱说，十一假期他要来玩。
该怎么办？自己当时没有动脑子地应了下来，现在该怎么办啊？程泱真的要来的话，青……会怎么想？
而且刚才才为了程泱跟青吵架。
“唉……”计心又叹了口气。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的。”青站在计心面前道歉，说完这样的话，脸上是那种面对别人时惯有的虚假的应酬式笑容，亲切友好却又保持距离。
不管怎样，青会来道歉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没有任何理由地躲着自己，这就好了。趁现在，把话说清楚。计心微笑着，“没关系，没有说清楚也是我的错。”
——那个被隐藏的真实的青大概又会说“你知道就好”这样的话罢，不过，无所谓……就算他那么说，自己也已经习惯了，青的那种说法虽然稍微让人有些生气，可是，那样才是真正的青啊。
这样想着青接下来的反应，而且已经准备好等他那么说就要吐槽的时候，计心却看见青微笑着走进了教室——什么也没有说。虽然完全不是差劲的态度，但是这种社交礼仪一样的友好却让人觉得——很寂寞。
青，他果然是还在在意。
计心跟在青身后走进教室，在青的身边坐下来。
因为是选修课，而且似乎这门课的老师是出了名的“麻木”，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不会说什么，只管讲自己的课，讲完就走，所以，教室里有点嘈杂——虽然现在老师已经开始在讲课了。
“那个……那天通电话的是高中同学，叫程泱。以前的时候因为座位挨得很近，所以关系算是还好。经常一起吵闹。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之前不知怎么突然打电话来，说是……十一假期要来这边玩。”
青没有看旁边的计心，只是望着教室前方幕布上放映的课件，淡淡地应了一声，“So……”
So？如此？所以？这样？真是一句叫人难以回应的话。
中间有几位同学大概也是熟识，一直在讲个不停，讲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几乎被湮没，只能够看着屏幕上鼠标在滑动，靠看到的字来猜测老师讲的内容。
“呐……计心。”
“嗯？”计心转过头看着说话的青，青还是看着屏幕，托着脸颊，一边说着，声音淡淡的，烟一样飘渺，“周日没有课罢，那么，周六晚上到我的公寓去罢。”
“嗯？”
“到我那里去罢，周六。”
计心其实知道青的意思，第一遍的时候也听懂了，当青真的又重复了一遍的时候，她终于没有了退路。低下头，细若蚊嘤般地应了一声：“……嗯。”
计心脸红了几乎整节课。那样的事情虽然已经做过一次，但那一次却好像梦中一样模糊虚幻，没有丝毫的真实感，即使是当时的疼痛也是那么地……遥远。
只有那一次。从那以后，青再也没有碰过她，接吻也没有，顶多到轻轻地接触到的程度。
就好像用某种方法宣示自己的所有权，然后将已经占有了的东西搁起来再也不在乎一样。这一度令计心感到不安。现在，青终于又想起来了吗？想起了她这件搁置已久的所有物。但是——他是有洁癖的，不是吗？
“周六，周六……”计心在洗澡的时候想起周六晚上到青家里去的事情，擦完身体出来就开始看课程表上周六的课程。头发还没有擦干，还滴着水，计心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查看着课程表。
周六上午课满，但是下午和晚上都没有课。这样的话，在去青家里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周六怎么了？”杜帘影听着计心一直念叨着“周六”，于是问道。计心吓了一跳，讪笑着说没什么。倒是一旁的陶桃，突然大声提议：“周六是十一假期，要不要去通宵？KTV！KTV！”
计心突然想起程泱说十一前一天没有课，所以提前出发，十一当天就可以到了，这样的话……糟了，总不能在程泱来这里玩的时候还要跑去青家里去……
怎么办？又是这样，都没有想到时间上会冲突就答应青了。都怪自己考虑不周，这几天真是有够乱的。还好周五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到时候再跟青说罢。这种事情，青可以理解地罢？
计心满心以为青会理解，没有想到，周五晚上说给青的时候，青会如此震怒。
“很痛啊，青。放手……”被青抓着手腕压在墙上的计心挣扎着试图摆脱青的钳制，可是青毕竟是男生，即使身材纤细在力量上也占有绝对优势，计心被牢牢控制住，禁锢在墙壁和青的身体之间。逃生楼梯的楼梯间里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上下，而且已经是晚上，只有楼梯间里并不明亮的灯亮着。
“放手啊，青。”计心不放弃地想从青手中把自己的手腕拽出来，歪着头不看青愤怒的脸。“我都说过了，只是普通同学而已，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很奇怪啊，你。”
“普通同学的话，为什么因为他要来就不能实现跟我的约定了呢？你在害怕什么吗？”
“哪有！同学要来，尽一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罢？这种时候不照顾同学却跑去和男朋友做奇怪的事，这才不合理罢？”
“和同学比起来，你选择放弃了作为你男朋友的我啊？究竟是那位同学如此重要还是我如此不重要？”
“你明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人家的票都已经买好了啊，现在都在路上了，难道要叫我让人家回去吗？！没想到你这么不通情理！”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我？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应允下来？果然……别人一点都不值得信任。不对，相信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的你的我才是白痴！笨蛋！”青愤怒地甩开计心的手，计心也被青惹恼了，大声地吼回去：“你吼什么吼？！你凭什么这样控制我？我只不过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自由和权力，你凭什么这么管我？难道我连朋友都不能有了吗？谁规定跟你交往就一定要围着你团团转的？！”
“朋友？朋友的话会用那种亲昵口气叫你‘丫头’吗？鬼才相信！”青倔强地扭过头去，外面的夜色里灯光点点，像是漂浮在黑暗的大海中无依无靠的小舟，那么微小，只要一阵浪就可以颠覆。
计心愣住，不知道青何以知道程泱对自己的称呼，心中一瞬间的反应时惊愕，恼羞，愤怒，接下来几乎不需要思考地进行反击：“你呢？你还不是？你还不是让别人直接叫你‘青’？！”
话语脱出口，计心才惊觉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捂上自己的嘴。
——说出来了！一直以来很疑惑却又不敢问的问题，终于问出口了……果然不出所料。这句话带给青以强烈的冲击。
青惊讶地望着计心的脸，惊讶褪去，青原本因为愤怒而在黑暗中格外闪亮的眼睛瞬间如同燃烧成烬了的柴一样，霎时黯淡下来，一片死灰。青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像躲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直后退到身体靠上了半开放式楼梯间的护栏。
夜风从脸颊旁拂过。
沉默，沉默。楼梯间里的声控灯熄灭。远处的灯火照在计心的脸上，青因为背光，看起来身处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表情。
青嗫嚅着，到最后也没有给计心任何答案。只是缓缓地离开了身后靠着的护栏，站好，从计心身边走过，下楼去。
计心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