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1 / 1)
立马,不论心底擂鼓还是那人低沉的气息,似乎在一瞬间都飘远了。
我与他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我斜卧在榻上,他倾下身子靠近我,鼻翼与我的鼻尖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的双手撑在我腰两侧。他似笑非笑,眸中光芒几次闪烁而后消失;我顿在当场,暗自后悔脱口而出时的话。我们二人半晌都没有动作。
难道这就是——美色惑人?
于是,他是那惑人的美色,一度靠近我,惑得我脑子不转说话不经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直身体,斜斜站着,由上至下,睥睨我。他此时身形背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正盯着我。
我稍微移动身体,也不作声。
但是,如坐针毡……
然后,他稍稍扬了扬声调,语气中带着一丝我不明白的怪异:“哦?那就是说,你怪皇家给你带来了意外?”
我下意识地摇头,干巴巴地笑道:“怎么会?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并不是少年生情,不怪的。”
“在我面前,只需说真话,你……不必这么惶恐。”
他的声调渐渐平缓,在其中只查出平静。
许是今晚的他太不正常,我垂头思索,暗自琢磨,好半晌才又仰首笑道:“是真的。我若钟情于他,那么嫁入皇家,我该反抗不愿,可是,你见我反抗过失落过吗?”
夜半的更声从远处传来,打更者的声音在屋外渐渐远去。
二更了。
我与连之尧对视一眼,均为说话。
他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长身玉立,将一直悬于腰间的碧玉拿起,在手中把玩,似全神贯注又似漫不经心。许久,他才开口道:“也就是说,你对入宫为妃并无异议?”
“有。”
我本已趋于平静的心因为他的这个问题再次剧烈地跳动,我终于想起我现在站在连之尧面前正确的身份,我是楚嫣,连朝皇帝连之雍的楚妃。今夜所为所说已属任性,我不能再肆意妄为。我站起身子,想要穿上鞋,却翻覆几次反而将鞋踢得越来越远。我看着滚远的鞋茫然出神,随意坐下,半晌才又道:“我是不甘的。我并无雄心大志,我要的,无非是平稳的小幸福。可是,我们生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我能做的,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
“好一句随遇而安!”他蓦地笑了,然而那笑意远未达眸底深处。他捡起那只离远的鞋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不顾我的躲闪,将鞋穿在我脚上,声音如雪山之巅的雪水,因了春日暖阳照来,而生了融化世间所有冰雪的暖意:“随遇而安是豁达,但人生苦短,若不能随心所欲,那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我震在当场,急着抬头去看他,可他却伸手将我的眼睛蒙上,那只手带着丝丝凉意,可又从中透着点点温暖,让人不忍推开。
他手覆在我眼上,拇指从我的额上细细摩挲而过。他说:“我要你闭着眼睛,摒弃一切外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如蛊,蛊惑人心。因为我听了他的话之后,脑中千丝万缕的思绪被抽空殆尽,然后我似乎看见两个紧紧握着手的小女孩,在某个山明水秀的山里,在一座竹屋前跳着皮绳,欢声笑语不断……
可是,斯人早已不在,我的愿望,也不过一腔执念!
我狠狠推开他的手,双眼放空,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发了疯似的蹲在地上,以手掩面,以无人能察觉的声音哽咽。
不,不能说是哽咽,因为我察觉到我的手指下,扑面而来的汹涌湿意。
多少年了,我居然再次为那个场景而泪流满面。连之尧,你何其残忍?
我不知哭了多久,终于累了。我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处,听着他与我极近的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他叹气了。
他伸手落于我的双臂,仿佛经过一番挣扎,却没有安慰我,只是将我拥入怀中。
我没有躲,夜半风高,除了适合对酒当歌,也适合——放纵。
我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用已经嘶哑的极细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要的,早就没了。所以,我什么也不要,也无所谓了。连之尧,你相信我,我不需要你再花心思,只要你们的是非纠葛没有影响到我,我……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说完这话,我的心绪再次归于平静。然而他的拥着我的手臂却在那刹那僵硬,随即又紧了紧。我深吸一口气,不顾自己此时面容的狼狈,狠狠推开他,自己也往后仰倒而一个趔趄。他想扶我,我伸手租他。
话已至此,再无继续下去的必要。
我看着他肩窝处衣襟的濡湿,客气而又疏离,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以冷漠为盾保护自己,而后低声笑道:“弄脏了王爷的衣服,是本宫之过。不过王爷你必不会在意一件衣服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复杂几变,却未说话。
我拂了拂衣袖,状似无意地打了个呵欠,笑道:“冬日夜半,果然又冷又困,王爷日理万机也该休息了吧?”
不等他反应,我扬声对屋外喝道:“来人,送王爷回去休息。”
立刻,有脚步声在屋外靠近。我再不理他,径自往屏风后榻边走去。
侍从来敲门,他终于往外走去,然而才刚行到门口,手不知在哪里轻轻敲着,半晌才笑道:“今夜的你,才是真的你,真高兴!”
我爬上床,拥被而坐,不言不语不动。
他又说:“嫣儿,我很高兴。”
随即,他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窝在被子里,对那两个字付诸一笑。
连之尧,你虽高兴,我却只是难过,难过我活到如今,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