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可能是病后身体虚弱的关系，多加压抑着涌升而来的泪意。
“说不定他明天突然就会回来呢。”
多加故意开朗地笑了笑，只见满头白发的阿梅却低着头，姿势僵硬地噙着泪水。
一到十一点，已经聚集二十五、六人了。蛙嘴和妻子阿兼忙进忙出，也把寿喜锅备妥了。
这场自家人筹办的庆祝酒宴，使得席间显得格外热闹。落语、说书、浪花小调、漫才等曲艺演员，以及住在大阪的员工几乎都到齐了。这些曲艺演员平常靠什么生活，详细情形多加并不清楚，但大概是到乡下的曲艺场做临时演出，要不就是做点黑市小生意。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在简陋的和服上，穿着染有家徽登台表演用的短外褂。这时，漫才夫妻档半吉和半子突然站了起来。
“为了庆祝老板娘身体康复，我们夫妇先来演一段漫才，同时期待花菱亭早日重建起来，让我们尽早在正式的舞台上表演。”
他们做了这样的开场白，然后表情认真一搭一唱地演起自编的漫才《债务全消好心情》，借这段漫才演出，再次对多加不向他们索债的胸襟表达谢意。其他的曲艺演员也纷纷献上绝活，加上又带来三弦琴助兴，多加已经许多年未曾沉浸在这种曲艺场的热闹氛围里，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蛙嘴拼命地往寿喜锅捞菜，两片厚唇吃得满是油渍，最后甚至拉开嗓门模仿站在门口招呼观众的吆喝声。
呛辣的手卷香烟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闷热和寿喜锅的炭火蒸得人燠热难当。多加像醉后般难受，悄悄地起身走了出去。当她要打开檐廊的玻璃门之际，乍然感到呼吸紊乱急促，心脏非常难过，似乎是心脏病发作了。就在她松开胸前领口的同时，靠在玻璃门的身体慢慢地滑下来，只知道眼前一片漆黑。
多加睁开那双细眼时，周遭一片漆黑，只有高挑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黑罩的小灯泡。这里依旧是昨天之前她睡卧的四坪的房间。蛙嘴和阿兼、阿梅以及许多曲艺演员似乎都围坐在她的身旁，只是她尚无法辨认出哪个人是谁。她还分不清楚实际的状况，正要开口的时候，蛙嘴马上来到她的跟前。
“老板娘，您要振作起来啊！刚才，圆太已经去请医生了。”
“噢，没……”
多加虽然意识清楚，但还是感到浑身困乏，连说句话都觉得吃力。硬要勉强说话，便差点喘不过气来。她静静地闭上眼睛，便觉得像是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其恐怖的程度难以言喻，于是她直望着蛙嘴的脸，但最后终究敌不过沉沉的睡意。
她觉得眼前有团黑影辽蔽着。与此同时，传来强烈的消毒水味道，接着感到手腕一阵刺痛，原来是附近的医生来看诊。她想说些什么，只见医生摇头加以制止。医生和蛙嘴交谈着，每次蛙嘴都点点头看向她。
当打针的疼痛和消毒水味道逐渐消失时，多加躺卧的棉被下不时传来急泻的声音，仿佛往无尽深处流去。多加强忍住似的，费了很大工夫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蛙嘴，看来我的命数比起金钱散尽得更快呢，我给你添了麻烦……让你受苦了……”
“老板娘，您说这些干嘛呀，还没……”
蛙嘴的脸孔像贴附在多加的面前似的，凝视着多加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的病况，我撑不下去了……不过，我很庆幸有这么多人为我送终……而且我们花菱亭的艺人不是来很多吗？谢谢各位啊！”
“老板娘！”半吉和半子从病床两侧大声喊道。
其他的曲艺演员似乎也跟着哭泣。多加觉得心跳越来越剧烈，有点喘不过气来，但奇妙的是，她的心情却是满足而平静的。
突然，蛙嘴把手伸进了棉被里。他那骨节粗大的手，慢慢地靠向多加的细手，然后牢牢地十指紧扣着。
“老板娘，以后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经营下去啊？我……您不在人世的话，我……”
说着，蛙嘴的眼泪迅然夺眶而出，温柔的泪水就滴落在多加的脸上。多加睁开沉重的眼皮，用力地点点头。过没多久，她用全身仅存的力气，把蛙嘴那藏在棉被里紧握的手给推了回去。
罚老板娘！”
蛙嘴呜呜咽咽地哭叫起来。阿梅轻轻地擦拭着多加虚汗淋漓的脖颈。
“久男……回来的话请你多照料了……”
多加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挤出这句话来。倏忽间，她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亮光全消失了。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噤口不语了。
这时候，她又觉得眼前隐约出现微光，拂晓般轻柔的风迎面吹来，把那蓝底染印着四季花卉绚丽多彩的布帘吹得摇曳微响。而且清风每次吹来，蓝底布帘上的淡彩花朵便像下雪般飘落在细小的庭石上。有个人影无声地踩着庭石而来。
“啊，白色丧服……”
多加在视线模糊和混沌的意识中，仿佛看到了丈夫出殡当日的情景——她身穿象征着不事二夫的白色丧服，公开盛大地走在春光明媚的阳光下……她被那自得刺眼的白色丧服的亡灵所纠缠，直到走完人生的尽头。
不一会儿，眼前又陷入了黑暗。不过，依稀可见穿着白色丧服的多加，缓步地走在远方的亮光处。她每迈开步子，清风就拂动绚丽多姿的布帘，落英随之缤纷飘然而下。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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