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天经地义(1 / 1)
晋王宇文泽端坐在宽阔车厢里,面色阴鸷,沉沉如墨。
对面坐着的一个玄衣方士,峨冠博带,长发修眉,瞧来不过二十几岁,面容稀松平常。身后背着一柄古朴木剑,却是身形颀长,沉稳文雅。此刻他正悠悠抬起双眸,透过窗帘瞧外看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终于,宇文泽沉不住气,开口道:“依白公子推算,那宇文凌一行人早就到了天赐城?”
那方士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自然。若是由皇苏势力在沿途作保,他回来的路程便大大缩短,无需耽搁。”
宇文泽冷哼了一声:“前日那批刺客,想必也是被皇苏那个恶毒女子暗算了。”
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眉峰紧蹙,望向对面坐着的那方士:
“白公子,如今这朝廷内外的局势你是知道的,本王虽有父皇作支柱,又有太子的性命做担保,然而那李氏一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李卿相三万士兵在城门外虎视眈眈。白公子可有甚么法子?”
那方士微微笑着,低头抚了抚衣袖:
“晋王殿下无需担忧。既然李皇后仍在殿下手里,李卿相将军忌惮其妹性命,必然不敢擅动。殿下不妨多想想如何对付楚王罢。”
宇文泽嗤笑一声道:“这,白公子就有所不知了——宇文凌与太子一向交好。如今那太子在我手里,他宇文凌必然要有些忌惮。”
白瑜听言,微微笑了。
“——殿下,我若是楚凌君,就更加不会有甚么忌惮了。”
马车行行摇摇,驶入东齐皇宫正门。那方士始终温和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无端心生寒冷:
“太子在你手里,楚凌君便可打着旗号名正言顺讨伐殿下……至于太子,殿下杀不得,否则就要背上弑兄的罪名,反到为他人登基扫清障碍。李氏家族已不看重太子恪,唯一护着他的不过是当今圣上而已……殿下若是杀了太子,对李氏有何威胁?对楚凌君有何威胁?只怕他们欢喜的很……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李皇后亲生子推上皇位,谋逆罪名反而由殿下来担当……殿下当真以为,那太子恪能起到任何作用么?”
宇文泽愣住了。良久,才喃喃的道:“那么,依你所言,那太子恪杀不得?”
“不但杀不得,殿下还得务必护他周全。”那方士瞧着宇文泽的目光有些悲悯,口气徐缓:“——如今殿下已经背上了软禁太子的罪名,若是太子恪有甚么三长两短,迟早会算到殿下头上的。彼时李卿相若兴兵,殿下的罪名可又加了一条。”
宇文泽正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的目光,只是略有些不耐烦的道:“我将他放出来再昭告天下,这样总行了罢?——反正他没有李氏做后援,也兴不起甚么波浪。”
白瑜此刻瞧他的眼神不只是悲悯了,更有一丝无奈的嘲弄,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语声轻微:“殿下三思……万一太子恪在宫外被杀,殿下的罪名是万万洗不清了……要提防李氏家族栽赃陷害……”
宇文泽不满的抬眼望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还真得把那太子当菩萨供着了?!——既然囚禁皇帝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都做了,还在乎那一条两条罪名?!”
白瑜心平气静的道:“殿下三思……”
宇文泽突然觉得心烦易怒——他自认为朝廷局势只有王侯子弟可以洞察,这方士不过一介布衣草民,也敢来指点与他!终于贵族子弟的骄矜之气爆发了,他不满的呵斥:
“思甚么!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登基做了皇帝,还有甚么罪名!你这么瞻前顾后迟早坏我大事!”
良久,车厢内没有一丝动静。最后终于那方士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隐藏极好嘲讽和悲悯:
“——如此,就恭祝殿下早日得成大事了。”
天命五年,二月初一。
东齐皇宫。
前朝里,大臣们分立三个帮派,各自吵得不可开交。老成持重的大臣捋着胡须语重心长教导后辈,年轻大臣凭着一腔热血据理力争,往往是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平日严肃静穆的议政大殿,此刻已经乱七八糟沸若闹市。而为首的李卿相与容束侯两人站在大殿最前边互相斥骂,哪有半分当朝重臣的模样。在他们身后各自随着门生家臣,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都在为皇权易主之时喋喋不休。
终于李卿相忍不住了。他本就是一介武夫,性情急躁易暴怒,更何况听了那容束侯许久的指桑骂槐,终于将今日来所有不满悉数爆发出来,怒吼一声:
“容代善你这老匹夫!推三阻四不肯让我去见陛下,究竟是怀了甚么鬼胎!”
容束侯乃是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开国功臣,其女容妃在后宫能与皇后平分天下,容氏家族在京城权焰滔天,怎能容忍李卿相对他如此谩骂,险险气晕背过气,指着李卿相的手气得颤抖:
“你……你,你竟然敢骂本侯!你这混帐武夫!不学无术的草莽匹夫!”
一听此言,李氏家族的家臣顿时不满,纷纷聒噪起来:
“岂有此理!李将军乃是开国功臣,容不得你等如此轻视!”
“若非将军赫赫功勋保家卫国,焉能有尔等地位!”
“一介软弱文臣,怎敢藐视武将大人!”
“……”
容束侯家臣一见家主吃了亏,那肯善罢甘休,也纷纷骂了回去,差点挽起袖子在大殿上打起架来。议政大殿的场面更加混乱,人声鼎沸,从清晨吵到午后,又从午后吵到黄昏。纸笔记录的文官只听得头昏脑胀,分不清究竟哪一派大臣占了上风,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
终于,这混乱的场面被从宫外匆匆赶来的楚凌君成功制止了。
一见楚凌君露面,李氏家臣们大大松了一口气。反观容氏大臣一个个忧心忡忡。李卿相心中得意,大声召唤着宇文凌到自己身边来,待得宇文凌请安后站定,李卿相这才挑起眼角,捻着胡须,斜眼笑望容束侯:
“——凌儿一路远来,可辛苦了,嗯?”
宇文凌恭敬弯腰行礼:
“回舅舅,甥儿此程多亏南越皇苏沿途相助,倒也不怎么辛苦。”
他将“南越皇苏”四个字咬的分外重,只听得两派大臣心中突地打了个咯噔。容束侯的脸色微微变了: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能耐,说的动南越皇苏为他卖命……如此一来,只怕推倒李氏就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儿,容束侯眯了眯眼,恢复了平日的精明和蔼模样,笑眯眯瞧着云北凌:
“原来如此。听到楚王殿下一路平安,老臣也就放心了。恭喜殿下与南越皇苏世家结成姻亲,我大齐不日眼看又要有一场喜事啊!”
宇文凌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听闻此言长眉一轩,笑吟吟瞧了过来:
“——喜事?哦。束侯大人不说,本王倒是真正忘了。听闻侯爷千金琳璃郡主不日就要出嫁到夏丞相府中。小郡主与夏丞相公子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恭喜侯爷又结姻亲呐!”
他还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春风满面:“小王在此预先讨一杯喜酒了!”
容束侯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却还是换上一副笑脸。提起这琳璃郡主,容束侯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败坏家风。前段日子满京城闹得风风雨雨传闻不断。容郡主芳心暗许的正是面前这位笑得八面玲珑的少年楚王。曾经为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生生成了京都笑谈,让容府丢尽了脸面——唯一得宠的小郡主居然看上了政敌家的公子,还口口声声非卿不嫁!
当今局势如此紧张,容束侯岂容得她放肆下去。趁着宇文凌前往南越求亲之时,雷厉风行为容琳璃定下了夏丞相家二公子的婚事。即使是哭闹他也管不得了。若能趁机拉拢到夏丞相这一派势力,岂不是一箭双雕之计?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成功拉拢到了夏丞相势力。却偏偏没有料到宇文凌会来的这么快!还能毫发无伤的站在他跟前跟他笑着恭贺容琳璃新婚!
宇文凌将容束侯脸上的神色变换尽收眼底,却只是装作不知,笑吟吟转过身来对李卿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神态端庄:“舅舅,凌儿从宫外匆忙赶来,尚未来得及向母后问安。只是不知此刻方便否?”
李卿相胡子一翘,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做儿子的去瞧瞧母亲,那是天经地义——有甚么方便不方便!你尽管跟我来就是,我领你去!”
他拉起宇文凌的手,从众人让开的道路中大踏步走了出去。宇文凌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偶一回头看见容束侯的目光阴狠决绝,宇文凌愣了一愣,随即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等着,容代善,咱们的帐可以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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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