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当不负卿(1 / 1)
一月二十一,南越越瑢女帝三十五岁寿辰。各国使者来贺,女帝举行寿宴于前大殿。
着一身皇苏正统玄黑镶金纹凤于九天朝服,头戴百鸟朝凤琉璃金冠,手持象征南越至高无上权威的血色玉如意,越瑢女帝端坐于九层金殿之上,神色冷漠注视着底下跪拜的众臣。待他们三呼万岁万岁之后,女帝陛下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声音平平不带感情:“众卿平身。请各国使者。”
身著琉璃白大宫女服饰的诸人将众使者引入大殿,依次就座。坐下首席自然是一身太子正装的皇苏家族皇太子苏宁赐,神色自若,风度怡然。她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那里有前日女帝亲手赐予的名剑“湛卢”——传闻欧冶子铸成此剑时,曾经扶剑泪落,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的梦想:铸出一把无坚不摧而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越瑢女帝一生兵战无数,手上积了千万人的鲜血,无法再继续使用这把仁义之剑。因此将它赐给了自己的帝女,希望帝女能将它传承下去,做一个仁义泽被苍生的帝王。这把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它就象上苍一只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越瑢女帝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母亲将这柄剑传给自己时候,曾经说的这句话。她甚至还记得,在南越太湖底沉睡了上百年的那几把名剑:高洁之剑七星龙渊,尊贵无双之剑纯钧,优雅之剑承影,以及自己如今佩戴的帝道之剑,赤霄。那些一出世足以震惊大陆的秘密,那些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代绝品,在世人不知道的角落沉睡了几百年。
注视着皇太女在台下接待各国使节的优雅风度,以及她身边的温亦儒长身玉立,越瑢女帝微微眯起眼,抿一口酒,唇边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浅笑。
呵,赐儿。
不久之后你就会晓得,你的诸位先祖为你留下了多少震惊世人的秘密。
——
周旋于各国使节乐此不疲的交流中,宁赐始终面带笑容,有皇苏女子天生的雍容大度,华贵风流。苏逸清皇子早就被许国的使者拉到一旁不知讨论些甚么兴高采烈的事了,宁赐偶一回头,只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她也就只能在心里随便笑笑。
随他去了。
温亦儒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奉女帝之命出席这次寿宴,甚至还与皇太女殿下共坐一席,这实质上是越瑢女帝在对各国使者的暗示——这位温亦儒公子,就是皇太女的正君妃了。自然,各国使者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在与宁赐客套的同时也少不了与温家大公子寒暄一番,毕竟南越的君后也是可以参政掌权的,说不定今后的南越国,这位温公子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呢。
如此你来我往了数番,宁赐觉得有些厌倦。她勉强打起精神来,朝那皇帝宝座上一看,却没有看到越瑢女帝的身影。宁赐不由得哀叹一声——莫非越瑢女帝自恃这里有皇太子主持,自己早早就溜走了?
碍于皇太子的身份,宁赐此刻愈发不能离开了。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应付各位使者。幸好此刻,身畔传来温亦儒润如清风的嗓音:“赐儿。你先到宴席旁坐着歇一歇,这边我来罢。”
宁赐感激地抬起头瞅了他一眼:“没事,亦儒哥,我觉得我还挺好。大约还能被他们再灌几杯。”
温亦儒刚要再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皇太女殿下。”
宁赐随着温亦儒转过身去,正瞧见眼前这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头戴东齐皇子冠,身着明黄蟠龙皇子出使正装,身后还随着两个侍女,旁边一个小太监眼尖,一溜儿烟跑过来赔笑作揖:“皇太女殿下,这位是东齐四皇子楚凌君殿下。”
宁赐心中也已猜到。听罢微微点头,朝那男子笑道:
“久仰楚凌君大名。宁赐十五年来虽偏居一隅,也曾听说过楚凌君前年与西凉昭瑜太子的一场佛学讲辩,闻言着实精彩得紧,令宁赐不胜向往。只可惜俗务缠身,未能亲自前往拜访求教。今日楚凌君大驾光临,终于能让宁赐一尽地主之谊了。”
说完微微一揖。宇文凌本就与她同辈,见状还礼,也是笑道:“哪里哪里,幼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怎敢沾染殿下清听。”言罢话音一转,目光落到了宁赐身旁的温亦儒身上:
“不知这位是……”
温亦儒之名早已传遍各国,加之近日他与皇太女殿下一同出席如此重要的国宴,就算是先前不认识,此刻也能猜得出来。宇文凌这一问,倒是让宁赐怔了一怔,片刻,她笑了起来:“楚凌君殿下,这位是我南越百年来第二位大越公子,本宫首席侍读公子温亦儒。”
宇文凌听罢做恍然大悟状:“哦,哦,原来如此。原来是温家的长公子。”他将“温家”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唇边挂着一丝微笑,“早就听闻温家长公子天纵英姿,胆识过人,重情重义。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温亦儒垂下眼睑,看不到眼中神色,只是微微一笑,态度不愠不火,语调温润如风:“殿下过奖。不及殿下智勇兼备。”
凭直觉,宁赐仿佛觉察了一些尴尬。莫非这两人先前认识?怎么说的话句句都是火药味?眼看着宇文凌在温亦儒说完这句话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宁赐连忙开口笑着:
“对了,听闻楚凌君对书画颇有见地。宁赐这里尚准备了一副《骊山春居图》以及素轩主人早年手书《快意帖》,几时楚凌君殿下得了闲,可否来给宁赐指点一二?”
“皇太女厚爱,敢不从命?”宇文凌笑着一揖到地,“改日必然要打扰殿下了。”
如此你来我往客气了没有两句,宁赐眼尖,只瞧见宇文凌身后,盛装打扮的苏荃长公主殿下娉婷袅袅迎面而来,宁赐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啊!请殿下恕宁赐冒昧。殿下此次前来我大越,可是为了求亲于长公主?”
不待宇文凌开口,宁赐立即将目光移到了及渐渐走近的苏荃身上,笑着打量着苏荃:“原来是荃姐姐来了!刚巧我正与楚凌君殿下提起皇姐,如今皇姐亲至,再好不过了!”她亲亲热热的拉起苏荃的手,将她领到宇文凌对面:“殿下,这位便是我大越皇长女苏荃公主。”
宇文凌慌乱之中连忙行礼,那苏荃含羞作福,却是偷偷抬眼打量着眼前这男子。果真生的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与皇太女侍读公子温亦儒有得一比。看来祈儿没有骗自己。想到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夫婿,苏荃不由得心神荡漾。尚未回过心思,只听宁赐在一旁笑道:“两位慢聊。我先去别处瞧瞧了。”
苏荃一抬头,正瞧见温亦儒得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却不似往日的疏远,居然带着一丝温柔笑意。苏荃心下登时欢喜无限,就连对宁赐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几份:
“妹妹妹夫慢走。”
宁赐笑吟吟挥了挥手,拉着温亦儒远去了。
——
远离了宫廷歌舞的喧嚣,宁赐牵着温亦儒的手,漫步在后花园的青石板小径上,对着一空苍穹静默无语。月色娟娟静好,流泄于平静的翠微湖面上,美好直如人间仙境。
“瞧,亦儒哥。”
宁赐指着翠微湖波光粼粼的水面,转头对温亦儒笑道:
“你可记得那年初识,你手中流转着如意长剑立在翠微湖边,我第一眼便瞧得呆了。心中只想着这是谁家公子,怎么生生将满眼得湖光山色都比了下去。我那翠微湖旁亲手种下的几株芙蓉原本盛开花大正好,被你这一比,只好都做了陪衬。”
温亦儒垂下眼睑,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飘渺在夜风中,淡淡不似真实。宁赐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眸:“亦儒哥,你有心事?”
“不曾有。”温亦儒抬起眼眸,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宁赐,眼中刹那间闪过神色万千。宁赐何等聪明,怎么会瞧不出他这满腹的心事究竟是甚么。她本性直率,此刻更瞧不得温亦儒欲言又止,当即甩开他的手,正色道:“亦儒哥,我晓得你究竟在想些甚么。你必然是在担心我与东齐联姻之事。”
温亦儒侧过头去,没有否认。宁赐追问一句:“亦儒哥,咱们十年的情谊,你还是信不过我?!”
“赐儿,我并非信不过你,只不过有些为难罢了。”
温亦儒轻轻抬起下颌,仰望着天上星河闪烁,片刻才喃喃开口:
“我曾多次想过此事,却始终为难不决……你若嫁予我,固然是好,可惜与东齐联姻的机会白白错过,日后怎么能再名正言顺接管东齐国土……然而你若是真正与东齐联姻,我只怕会伤心的很。日后再见,徒留悲伤……或者还有一个两全的方法……”
“你做君妃?”
宁赐冷笑一声:“这算甚么两全的方法?!且不说那个东齐的皇子不可能容许皇后收个君妃,就算是他容许,我也是万万不情愿的。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对宁赐而言这世间再无亲近如你者。我为何只凭那一张国土文书,就将这十年的情分系数抹杀了?!——况我大越立国百年,数代基业,到底也不是靠着跟储君联姻得来的。一旦母亲那里同意,谁还敢不答应。至于那个楚凌君,此次前来不过是想与皇苏拉拢些关系罢了。我大越尚有两位云英待嫁的公主,那一位不足以统率东齐六宫?”
她一步向前,凝视着温亦儒的眼眸,诚恳地道:
“亦儒哥,大越女子生来痴情。我心里欢喜你欢喜地紧,因而愿意与你共结连理。你若是同样欢喜我,我便会高兴的很。可是你若是……无论如何,只要你日后诚心待我,今日决定,我纵死无憾。”
月色如流莹,静静拂过温亦儒的脸庞。月下君子长身而立,温润如玉。四周寂寂,阒无人声。只有夜风拂过枝梢语声低沉如泣如诉。过了片刻,温亦儒凝视着面前人清丽绝伦的容颜,突然微微一笑,笑颜温润清和,刹那间催开了二月的新花——
“卿既如此待我,我当不负卿。”
轻解下随身玉佩,低头为宁赐系在腰间。就势将小人儿揽在怀里,在眉梢额角轻轻一吻,声音带着无限暖意:“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清歌转月,不坠轮回。”
清歌转月,不坠轮回。
多年后宁赐方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世人多期盼爱情长久至三生三世,甚至天地合尚且不愿分离。然而与温亦儒这段恋情,不过仅仅持续了一个轮回而已——彼时的宁赐可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终将跪在佛祖面前祷告数日,只求了断尘缘,纵使是跳脱轮回之外,魂灵游离三界之中,也不愿再见到那人?
爱情前面的女子,都是盲目而单纯的。
彼时的岁月如一行白纸,任由岁月勾勒沧桑变迁。
------题外话------
诚惶诚恐给少爷赔罪。我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睡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才爬起来更文。果断三更,请少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