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不是圣人(1 / 1)
傍晚来到天津,从货远仓出来不过才九点多,前后三四个小时,却仿佛发生了很多事情。
阿木与元常青连夜赶回北平,而元常显则带我来了他的旧居。
他跟我说这是他十几年前住过的房间,那是他十几年前睡过的床。我在床上滚来滚去张望,他将我定住,把我的手举到眼前细细端详,晚上在隔间里被阿木那一下用力,他到底还是注意到了。
“你后来没有再回来过?”
“没有留宿过。”
“爹地,以前我也求你把常青姑姑带到阿木身边,那时为什么不应允?”
“这些事本不该外人插手。”
“那现在为什么插手了?”
元常显捏捏我的鼻子,没有回答。
“现在为什么插手了?”
“因为有个小姑娘一直为这事黯然神伤,她还跟我说,阿木若是没有与常青在一起,她便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好像忆起是有这么回事。
“爹地,我觉得你特别神勇,尤其是今晚。”
我躺在床上看他,他仍握着我的手腕检查,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要说我不恨你家老太太,那是骗你的,我怕她怕得要死。不过我现在长大了,她关我,我会逃嘛。”我得意地笑笑,“你不知道,上次就算阿木不来,我自己也能跑出去。”说完,突然想到那时并没让阿木告诉他这事,但是阿木把事情弄这么大,他应该知道的。
他确定我没被阿木弄伤,放开我的手,终于把视线移到我脸上。
“想说什么?”
“不知道,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元常显摸摸我的头,一阵敲门声传来,我连忙翻身起来开门。管家站在门外,递来一个纸包。
管家金伯自元常显还是元家二少时就跟着元常显,这十几年他一直守着这处宅子。
“小姐的睡衣。”
“恩,谢谢你啊,管家。”
我冲管家笑笑,发现他依然站在门口没走。
“还有事吗?”
“有事告知大帅。”
“哦,爹地!”
元常显闻声走来,老管家立刻收掉客气的脸孔,满脸都是慈祥与亲近。
“大帅久未在此过夜,我找了一个机灵的孩子来为小姐守夜。”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从他身后走出来,一身军装从头到脚都显大,我心道,果然是个孩子。
“知道了。”
金管家点点头便下楼去了,我对着门外的小男生小声说,困了就去睡。他憨憨一笑,在门边立正站好。
我关上门,抱着管家给我的纸包进了浴间。洗完澡打开纸包,一件黑色丝质睡衣滑了下来。
早先元常显说要在这里过夜,我便让管家帮我找件睡衣,管家二话不说就应下来。我用一根手指挑起睡衣,心想,原来这时代的女人已经这么前卫。这布料,还不如古时的肚兜布料多。
这老管家这是按谁的喜好来的?我叹口气,元常显当年在北平的名号可不就是“风流二少”,他在她还未长大的时候,到底就已经有了多少女人?
“爹地!”
元常显闻声过来,我从门里探出头,把睡衣丢给他。
“帮我找一件能穿的衣服。”
元常显看看手里的东西,顿时明了。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自己的衬衣给我,等我出来,又拿了干毛巾帮我擦头发。
“爹地,你以前带女人来过这里?”
我开始盘算,元常显今年三十一岁,他在天津大概是十七八岁以后那两三年,真是好样的。怪不得当初他带我回元家说我是他的女儿,也没有人怀疑。
“你有过几个女人?”
元常显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才来秋后算账,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素素觉得几个合适?”
我撇撇嘴,不理他。
他叹气,揉揉我的头发:“早点睡吧。”
“爹地,你喜欢过几个女人?”
元常显眯着眼沉思,似乎真的在想这个问题,我睡意全无,也眯着眼等他回忆。
“素素这是要跟爹地算账了?”
“恩,”我点点头,“差不多,你态度认真点。”
元常显静静地看了会儿元素素,然后笑了,转身拿起一旁沙发上的军装套在身上。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我看看房间里的大钟,“都十一点了。”
“爹地还有事,乖,早点睡。”
他走过来亲亲我的额头,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我终于也成了传说中无理取闹的女人,把房间里元常显以前的东西翻到地上,瓷器陶器都扔到地上,弄得整个宅子噼噼啪啪响。金伯在门口敲门我也不理,他用备用钥匙进来,我穿着元常显的衬衣站在窗前怒视他。
“你说,你到底替元常显为多少女人买过衣服?这里到底住过多少女人?元常显到底有多少宅子藏过多少女人?”
“这话从何说起,小姐您别摔了,当心弄伤自己。”
老管家叹气,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大帅说这位小姐是他的女儿,但是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活了六十多年,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那两人的关系。
小姐问他要睡衣,他自然就往那方面想了,还费了一番功夫找来那么一件睡衣,现在却有种惹祸上身之感。
元素素坐在床上,看着小女佣把屋子一点一点收拾干净,她发了会儿脾气,又开始反省自己。21世纪的新女性是淡定的,不会被男人牵着鼻子走。
等一切又恢复平静,管家小心翼翼守在门口,生怕里面那位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
元常显去了一趟天津军区,这种事向来都是晚上去,白天动静太大。等他回来便发现管家金伯站在卧房门口,旁边还有守夜的士兵,和一个小佣人。深更半夜,阵仗倒不小。
他走上楼,管家小声对他说:“发了一通脾气,刚睡下。”
元常显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他自己推门进去,发现元素素已经睡了,便去浴间洗去从军营沾来的尘土,然后在元素素身侧躺下。他习惯性将元素素揽到怀里,没想到元素素一翻身就滚到另一侧。
元素素听到那人的轻笑声,心想,21世纪的新女性是聪明的,她们主导男人。
“爹地,之前那场戏也是你安排的吗?”
他一滞,想起早前那场活春宫,淡淡一笑,“哪一场?”
元素素嘿嘿一笑,“爹地,我想摸摸你的腹肌。”说完手就往他丝制睡衣里伸去。元常显没有阻止她,他没有办法把往事拿出来重新写一遍,他也不是圣人。
守夜的小兵叫蔡晟,这一夜他见到了北方军的大帅,也见到了那位小姐。他常常听人说起大帅的事迹,他们天津军区的申七行委员长私下里就常常说,北军里头除了他自己,就属他们大帅最英明神武。他现在觉得他们委座跟大帅比起来,就像山上的土匪。
夜深时大帅离开了,出门时还跟他点了点头,里面那位小姐却开始折腾,他看着金管家满是褶皱的脸上更加愁苦。大帅回来以后里面安静了会儿,然后又传来说话声,后来小姐的哭声就没停过。起先一直在喊疼,蔡晟心里也不舒服,那位小姐之前还对他说,困了就去睡,大帅怎么舍得真动手打自己的女儿。
蔡晟正犹豫着要不要通知金管家来阻止时,房间里又传来元常显的声音,软软腻腻的,乖,素素不哭。蔡晟心里叹息,打疼了还不是得自己哄,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姐哭了很久,后来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变成了绵长的喘息声。然后又隐约传来女子的□□,似乎很舒服,似乎又很难受,像小猫儿一样,伴着大帅的笑声。蔡晟觉得大帅对小姐其实挺好的,虽然打了她,但是哄了那么久,后来大概又上了很久的药酒。大帅是军人,难免出手重了些,但是慈父多败儿,小姐脾气确实有些大。他在心里暗暗想,大帅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军人,更是一位好父亲。
元素素如果知道蔡晟心里所想,估计会找根绳子吊死自己。前半夜她看了日本人的戏,后半夜别人听了她的戏,所谓人做事天在看,一事抵一事,真是公平得很。
元素素不是没有憧憬过爱情,她始终认为女人不一定要嫁个有钱有权的人,但一定要嫁个有气度的人,他也许并不博学,但会在思想的层面上震慑女人。她小时候元常显是大家庶子,也有自己的无奈,等她长大爱上元常显的时候,他已经身居高位,英雄,果断,沉稳,有气度,有魄力,她爱上了她最想爱上的那种人。
女人在追逐爱情的时候,总是抱着幻想。其实爱情并不是下车时他为你拉开车门,吃饭时他为你拉开座椅,起风时他将你的散发别入耳后,你高兴他也高兴,你悲伤他陪着你。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会对你很好,却不一定时时都在你身边,他事事为你打算,却不会替你做决定,他会指引你,但是必须让你自己想明白,他在看着你许愿时会想,如果真有神明,请护她一世周全。他会在你听不到的地方告诉你,他不是圣人。
元素素与元常显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他的内心。但是不急,元常显想,只要让她知道爱情并不是一场游戏,并不是她高兴了就要,不高兴了就可以离开的一场游戏。他会慢慢让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他在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做过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他以后或许还是会做一些她不想知道的事情,但他会看着她长大,然后慢慢陪她走完这一生。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圣人,但是他会一直爱她。
早上金管家上楼时蔡晟正靠在门边打着盹儿,金管家正要开口,门从里面打开了,蔡晟一个不稳摔到地上。
元常显一手搭在门把上,一手还在扣着衣扣,他面色温和,看到蔡晟的滑稽样子还配合着笑了笑。
金管家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大帅还是元家的小少爷,也是这般温润如玉。
“金伯,端些粥过来。”他正要转身,看到蔡晟,便对他说,“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了。”然后挥挥手,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厨房早已备好了粥,不一会儿金管家便端着托盘上来。元常显正在帮元素素净脸,见他进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看元素素,一副累极的样子,好像还没睡醒,闭着眼任凭元常显摆弄。元常显帮她擦了脸,把她扶起来靠在怀里,然后小声说:“素素乖,漱口。”然后取了一旁的盐水送至她嘴边。
元素素皱了皱眉,眼睛张开一条缝,配合着漱了几口水,然后在元常显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元常显跟金管家使了个眼色,金管家把粥盛进小碗里端来,元常显撇了一眼,没有伸手接。
“换小勺。”
管家又匆匆下楼换勺,心想着不知道宫里的娘娘有没有这待遇。
元常显用勺子搅一搅碗里的粥,散发出些香味,又小声对元素素说:“素素乖,喝点粥。”
“起来再喝。”元素素往元常显怀里蹭了蹭,含含糊糊地说。
“就喝一点。”
元常显把勺子送到元素素唇边,她的嘴配合地开了一条小缝,慢慢把粥吞下去。喝了半碗粥又喝了两口水,元常显才把元素素放下,元素素自觉滚到被窝里呼呼大睡。
金管家一生未娶,从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还可以这样,他觉得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女人可以吵可以闹,但是离开男人就不行了。元素素离开元常显会怎么样金管家不知道,但是对于元常显来说,元素素显然是极其重要的。
元常显亲了亲元素素的脸,然后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军装往外走去,管家也端了托盘跟着出去。
“我去趟军部,中午若没回来,务必把小姐叫起来吃饭。”
“是。”
前一夜元常显去军营申七行一直陪着,军营里那些老小子备了酒,元常显来了以后认认真真巡视场地,检视装备,还见了一些士兵军官。那些老小子便不敢把酒拿出来了,后来元常显走了,那些酒自然就落入他申七行手中。
申七行本来不想碰那酒,但是副官送来时他闻到酒香,确实是好酒,他便尝了一口。他发誓他就尝了一口,谁知他回府时他家那位小娘子非要说他去了花街,死活不让他进房。他堂堂天津军区总委员长,就这么靠着府里回廊下的柱子睡了一夜。
元常显视察完军营又要来军部,申七行第二天早上随军部的军官们一起在军部大院外等待元常显,他落了枕,眼下还一片青黑,一副刚从花街回来的样子。而作为天津这边的最高领导,他还得站在最前头,想躲都没地方躲。
当申七行见到神清气爽的元常显时,心里已经放了无数暗箭,卑鄙,卑鄙,把老子整得不人不鬼,自己却人模狗样地出现。元常显不知道申七行已经给他打上了禽兽的标签,他在经过申七行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想起朱方年跟他说过,申七行前不久娶了一个悍妻,他随即想到了元素素,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申七行几乎是立刻溃不成军,他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元常显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有时间自己也好好操练操练,委员长也要有委员长的样子。”
走进天津军部大院,元常显忽然想起元素素昨晚说过的一句话。
“我要鲜花,戒指,你当着很多人单膝跪地向我求婚,不然我不嫁。”
不顾他的失神,她说完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元常显想,这一抹温暖,他不允许任何人或事来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