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繁花落尽（最终章）（已修）（1 / 1）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孝庄太后病危，康熙皇帝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并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娘娘，该喝药了。”
我看了一眼玲儿手中的汤药，点点头，撑着榻沿直起身来。五月里的时候我被诊出有了身孕，如今已是将近八月有余。本来太皇太后病重，无论如何都是该侍奉在旁的。然而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这一胎比前几胎更是闹腾，再加上前些日子侍奉太皇太后时太过操劳，一双腿肿得老粗，昨日竟在慈宁殿生生昏了过去，一直到今日方才醒来。
“慈宁宫那边怎么样了？太皇太后的病可有好转？”
玲儿听我这么问，脸色不由微微一暗：“太皇太后洪福齐天，定会没事的。”
我见她这么说，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心里不由掠过一丝酸楚，入宫十余年，名为皇帝的嫔妃，却有半数以上的日子是与这位老人家一同度过的。当中有过利用，有过绝情，然而她却是给了我敬爱的丈夫生命的祖母，也是代我给了禛儿十年爱宠的老祖宗。如今除了悲伤，唯有唏嘘。
一口气喝下浓稠的药汁，默思片刻，我又问：“禛儿怎么样了？听说今日他没去上早课，可是身子有恙？”
玲儿接过我手中的药碗，脸色稍和缓了些：“娘娘多虑了，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四阿哥便去求了皇上，说娘娘身子不好，要代娘娘向老祖宗尽孝。皇上念四阿哥一片孝心，且四阿哥功课一向都好，便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守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着。”
“禛儿虽然面冷，却也明白谁是真正疼爱他的人，真真乖巧。”我点点头，心里略觉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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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赶到慈宁宫时，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然跪满了屋里屋外，守在太皇太后塌前的是康熙和小四这对熊猫父子。不同于前几次的萎靡，今天的孝庄显得分外的亢奋，双颊上正翻着异乎寻常的潮红，看到她这样，我心口不由一紧。
听玲儿说，这些日子禛儿就睡在太皇太后屋里，半夜里还爬过来跟她挤在一起。孝庄笑着说她的小四是越活越回去了，可我却明白，禛儿是在害怕。
“太皇太后今日看着好多了，永和宫的红梅开得正盛呢，等天气稍稍转暖些，臣妾陪着您一起去看。”我行完礼就坐到了床边，抚着小四的有些颤抖的背，努力让自己微笑着说完这些。
“好啊……梅花啊……哀家最是喜欢的呢……”孝庄嘴角微微牵起，看看我，又转向小四，笑说，“若是好了，你也陪着老祖宗，一起去看。”
“嗯，禛儿要一直陪着老祖宗，哪里都不去。”说完，便有些小孩子气地扑到孝庄怀里。
“傻孩子……”孝庄目光中带着不舍，“老祖宗也舍不得离开小四啊，老祖宗还要看着小四长大…成家…建功…立业……”
康熙哽咽了。我想说会的，可这会却说不出来了。
“跟你额娘出去玩一会儿吧，老祖宗有话要跟你皇阿玛说。”孝庄轻轻拍了下禛儿的小脸，柔声说道，眼睛向我轻轻眨了一下，示意我放心。
我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心里面纵然万分感念，却也只能向眼前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老太太含泪颔首来表达自己的谢意。伸手去握住禛儿冰凉的小手，本以为他会哭闹，可他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由着我将他从老人家身边带走。
走到门外，我蹲下身子，伸手去抚他微红的眼：“哭出来吧，孩子，额娘知道你心里难受，等心里好过些再回去照顾你老祖宗，不然她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说这些本是想要安慰禛儿的，可说着说着，想到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自己却忍不住先放声痛哭起来。
一双结实的短手缓缓环上我的腰身，小小的脑袋在我的肩上磕了磕，他终是忍不住哽咽着用那仍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道：“额娘……禛儿……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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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孝庄去世了，享年七十五岁。
“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皇父及汝，不忍远去，务于孝陵附近地择吉安厝，则我心无憾矣！”是她老人家留下的最后遗命。
我全身着素，独自伫立于早已被大雪裹上银装的永和宫外，眼中所及是那片红得触目惊心的梅花。
“玲儿。”只唤了一声，玲儿已会意地伏到我的耳边，“回主子，皇上留了话，说太皇太后大行前提过要来永和宫赏梅，体恤老人家一片心意，故而不必摘下避讳。”她顿了一会儿，见我只是低头不语，便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主子放心，皇上虽为了太皇太后的事情很是悲痛，但太皇太后的临终之言皇上到底还是在意的，如今许太医虽被押在大牢中，于性命总是无碍的。”
微微颔首，我朝她挥了挥手，玲儿退回殿里，留下我一个人在院里沉思。那日在慈宁宫中乞求太皇太后留下恩旨的过程固然是惊心动魄，然而老太太最终仍是不问因由地成全了我，给了我这样一个莫大的恩典——只因她坚信着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真心去照顾、辅佐她最在乎的那两个人，因为他们也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独自在殿廊里站了一会儿，双手不自觉地附上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我轻轻倾诉：“孩子啊，再过一个月，你就要来到这个世上，长大后和你的哥哥们难免又是相争。额娘想要改变你们的命运，可额娘真的不知道，这样对你们到底是好是坏。”
又过一会儿，我问他：“你可会怪额娘？”
我当然得不到回音。
“会吗？”
忽然觉得累，我回到房里歇息。
半睡半醒间，我听到一声叹息，想挣扎起身看个究竟，但是驱逐不了瞌睡虫。
有女孩温婉甜腻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吟：“湘芹，湘芹，你可有感到后悔？”
我□□辗转，下意识地低声回应：“小琴，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可是那声音却再没有出现在我耳边。
而我也已经熟睡。
梦里，是儿时记忆里的梅花海，一对年轻的父母牵着小女孩的手，正站在远处看着我，嘴角全是笑意，那个女孩子也是，脸比较圆，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父母，快乐挡不住，自眉梢眼角飞溅出来……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