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曲入冥（1 / 1）
大长老再出现之时，朱砂几乎认不出眼前之人。
白发苍苍，原来被她打趣浑身的五花肉现在所剩下的不过一层松垮垮的皮，重重耷拉下来，整个人形销骨立，如同一具人形骷髅。
“大长老！”朱砂惊得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面前老人枯瘦的肩膀，“你怎么成了这样？”
她一抓之下只觉得触手生疼，骨头坚硬而硌手。
朱乾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乖，坐下来听我说。”
他说话已经极为费劲，朱砂刚才接触之下已经发现他体内灵力空空荡荡，竟然除了稀薄可怜的一点，其余都不翼而飞。
谁能将凤族执掌一方的大长老浑身灵力随意取尽，其实所猜不难，只是她不愿意去猜。
朱雀当真要亡了凤族？
朱砂抿紧唇，搀扶着大长老在桌边坐下。老人形销骨立，连走路都颤巍巍的颇为费劲。真是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毅力独自一人坚持到此处。
只是此情此景入了朱砂眼里，只觉得颇为心酸。
那是当年从小抱着她的大长老，一手在朱祈死后为她撑起了大半个凤族。说是由她继承，但实则她当真做过的又有些什么？
一直纠缠于朱祈的死因，真正放在族内的心力少之又少，其间大多人事变动，乃至于族内的压力，都是他和朱仪担了下来。
而现在……却又因为这结界变得如此。
澜沧不曾提过，但想也能猜到。
凤族被全然封闭，那么在朱雀的操控下，灵脉想必也多半受了影响。不然为何其卓会忽然身死，若是按照他先前之情形，只要凤族灵脉不变，所谓衰竭根本触不到分毫。
按照族内常理，当灵脉出现异动，而族长却在外无法归来，便是由长老们先行用自身灵力填补，大长老身为长老之首，自然首当其冲。
凤族即便内乱，但这点基本的却是自始自终都不曾变过。
彼时万仙会开幕之时难怪她见到凤族一众人各个强打精神，不料朱乾竟然甚至连外貌都不过是伪装。
而二长老那些人也各个没精打采，想必也是投了绝大多数修为进去。
看似愚忠，但这才是凤族传承至今的根本。
以牺牲换牺牲，以小我保大局。
“傻丫头，你真当陛下全然不知？”大长老含笑打量了朱砂许久，老人的目光慈爱，却平白让朱砂觉得心惊。
仿佛烛火燃尽前的最后一点温暖。
她抓住朱乾的手，试图往他体内灌入灵力，却被老人抬手拦住，“现在不是时候。”
大长老睿智的目光带着看透世情的通彻练达，“陛下在世之时，就一直在查凤族族长早死之秘。”
“他查到了什么？”朱砂微微皱眉。
朱乾摇了摇头，“陛下不曾告诉过我，但他早在你和朱裘幼时便已经开始做了打算。”
有什么事是连朱乾都要隐瞒的？又或者说……其实是为了将秘密所知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以防万一事发不至于牵连全族？
朱砂瞳孔蓦然缩了缩，一直所担心之事终于成为了现实。
一个从小教她装作一眼看穿的虚怀若谷，狐假虎威；另一个则是毫无心肺的无法无天，垫底天界。
凤族两名继承人都是如此，你是打算让我们都隐退于这番争斗之中，避免成为被四灵和天帝选中的牺牲品么，父亲？
那么在你当日让朱裘打着我叛族的名义将我赶下界，便是这个计划的当真执行开始之时……但后来我的一意孤行归来，不仅赔上了方氏眷族一族，更引来接下来无数争端。
更导致朱裘现在甚至身陷凌曦和凌虬螳螂捕蝉，天帝黄雀在后的杀局。
到底是谁毁了这一切？
“那流澹呢？他和玳凌的继任时间差莫非便是父亲做下这个决定之时？”朱砂只觉得嗓子中有些涩然。
朱乾丝毫不显诧异，“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竟然是丝毫不否认。
朱乾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老人颤巍巍掏出帕子去擦，不料年迈体衰，手抖动的厉害，帕子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眼里仿佛进了沙子，有些奇怪的干涩。
她默默掏出帕子，为朱乾一点点将血迹擦净。
“不必想的太多，不过是机缘巧合，并非你所故。”朱乾安抚性地笑了笑，接过帕子，“腌臜，我来。”
朱砂执意擦完，这才平静道，“那么族内的内线是做何解释？”
“你心中多半已经有数了吧，再来问我所求不过一个心安。”大长老轻微叹息一声。
“绫罗。”
谁能想到，草包朱裘身边一直自幼跟在身边的侍女才是真正的内应？所有人的目光大多都集中在二长老他们身上。
但事实上，长老们充其量在安宁时代之时内乱，为权势争个一鳞半爪，但若是当真论到损害凤族，却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挡在最前。
无关对错，只是信念如此。
而又有多少人认为绫罗是在跟朱裘一直到了天界之后才真正反水，但若是当真如此，朱裘又怎会明知有陷阱，却依然不得不往里跳。
剧本既然已经编好，便由不得你不演，这并非一人独角戏，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或许当真应该赞一句旁人演技精湛，只可惜她被瞒了这么久，却一直一无所知。
可惜感情之事从来不由人，朱砂和朱裘终于在玳凌身上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碰撞，朱裘带着不甘嫁给凌曦，这沼泽他们早已在不知时步步身陷，不得脱身。
大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以我之见，绫罗先前未必是派遣来打算做些什么，不过是个眼线罢了。”
朱砂淡淡道，“来看看凤族的两位继承人是否当真如传闻一般昏庸无用，若是真的，那么当用则可用，若不能用也算安插了个钉子。”
“但我们都没预料到的是朱雀忽然下手，”大长老叹了口气，显是回想起之前结界封锁那段时间的不堪岁月，“我们轮流支撑，可惜没了灵脉，根本便是无根之萍。”
自然也得不到灵力的补充，朱砂在心里暗暗补全。
“其卓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砂微微皱眉，这么说起来，倒像是朱雀完全不在意其卓的生死一般。
但若是当真如此，又为何要放一个这样的人在凤族禁地之中，还百般保护？
“当年对于其卓陛下都是亲自照顾，从来不假于人。”朱乾说了许久，喘息了片刻才续道，“但其卓……我倒还当真看不出他活了多少年月。”
“怎么说？”朱砂诧道。
她曾经颇为不靠谱地猜测过其卓是父亲的男宠之类，只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如果没有记错，陛下年少时便曾经进过禁地，我无意中曾听他说起过，那时也只是当做无稽之谈，只是过于年深日久，也便一并忘了……今日若不是你提起，我倒还真想不起来。”
如果大长老的记性可靠……那么其卓的寿命甚至长的远超过她预期……那他究竟是何时进的禁地？
“父亲多久去看他一次？”朱砂皱了皱眉。
“不知。”
当真是隐藏得淋漓尽致，可惜现在其卓已死……
“但是有一点……你下界时是出自于陛下的默许，”朱乾迟疑了片刻，“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
莫不是那时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能匆匆开始计划？
朱祈之思量，不可谓不深远。
早在朱砂幼时，他便已经做出选择，将两个女儿分开培养，便是早做了万一不可便牺牲一个的打算。
或许看来是残忍，但却是最合适的选择。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全，就已经猝然身死，只来得及看的到开始，却看不见波澜迭起的过程扭转，早已偏离了初衷。
“你们都是局中人，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个人被当做傻子。”
朱砂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大长老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