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第127章 追溯（1 / 1）

我站在公交站台。

一个老头拄着拐杖，坐在广告牌旁边的木头长椅上。一个年轻人靠在站牌的柱子上抽烟。烟雾缭绕之中，我想起早些年听初中老师说过的一些事——比如说，二手烟比一手烟危害还要大得多之类。

我咳嗽了几声，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忽然，一阵人群的骚动声传来。

马路上响起一片汽车的鸣笛声，还有急匆匆的刹车声，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忽然一片混乱。

站在马路边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抬脸看了过去。

我也诧异地转过头，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疯了似的朝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起先，我看不清那个人影的模样。

只知道，他跑得很快，跌跌撞撞，就像是被人追杀似的。

“我不是神经病！”他疯了似的喊着，嗓子都是嘶哑的，“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才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

我这才看清，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隐隐约约，我可以看见后面那群人的衣服上，别着金属做的小牌。

在前面疯跑的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近。

他穿着一身病号服，头发剃得很短，面露惊恐之色。最后，他跑到我的面前，忽然停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是我的错觉吧？他居然长了一张——如此像江穆容的脸。

可是，江穆容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在我的印象中，江穆容是一个如此有洁癖的人。那些年来，我一直相当清楚，他对于外物的分析，对于自己的评判，都是以多么高的标准来衡量的。若是在过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让自己变成这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模样。

可是今天，我不敢乱说。这个世界的变数，远远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更多。

我看着他，却发觉我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知道吗？”他忽然停了下来，变得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毫无前奏，毫无预兆。就是这么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啊。你不能告诉别人。”

他的神色很认真。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很神奇的经历，你绝对没听说过。我去过十八世纪，我真的去过十八世纪，而且是英国。一个吉普赛女人，一个吉普赛女人会魔法。她说带我去见最应该去见的人。然后我就去了，我还见到她了。哎呀呀，我说的是真的。你信吗？”

我没回答，只是听他在那里吊着嗓子说话，眼睛里满是空虚和茫然。

我越是听下去，越是发觉自己手指发抖得厉害。

“我知道你也不信。唉，你们都以为我是疯子，我怎么可能是疯子啊。你说啊，我不是疯子啊，对不对？”

他忽然又转头，望着远方。

“他们才是疯子呢，还想把我抓回精神病院去。我根本就没疯，疯的人是他们，真的，我跟你讲啊，没有人比他们更像疯子的人了。”

我定了定神，试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吗？”

他嘿嘿一笑。“我当然认识你了。”

我愣了愣，然后问他：“我是谁？”

“你是隔壁老刘头家的孙女，每天坐在门口掰大蒜的那个刘小白。你们家烧的大葱面实在太难吃了，我每天闻着就想吐呢。”

我一愣。

他继续笑着说：“你看，我能认出你来。我真的不是疯子。”

他看了一眼远处，然后撇下我，继续疯跑。

戴着医院金属工作牌的人追到了这里，然后继续追。

我愣愣地看着这群人继续奔跑，直到消失在城市的灰色雾气之中。

“嘟”一声，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

一直靠在公交牌上的那个年轻人拿出烟头，然后丢在地上，踩了几脚，上车。

我也随之跟上。

站在上车门处，我扶着绿色的铁制扶手，一阵微微的凉意穿过我的手心。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我再次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乘客们，欢迎乘坐684路公交车。上车的乘客请拉好扶手。下一站，东桥。”

我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今天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哪里。只是一种想法驱使着我上了公交车，然后准备坐在那里，慢慢回忆七年未见的故土而已。

只可惜，这似乎不太有效。

我对这些风景，完全提不起应该有的兴趣。我只是觉得很困，浓厚的睡意把本来好好的旅行计划抹杀了大半。

公交车前面的电子屏幕开始播放广告。

3D的小白兔在屏幕里蹦蹦跳跳，美女和帅哥托着减肥产品抑或穿着精美服装从那里出现又消失。

人间的万花筒啊。

我半眯起眼睛。

接着是新闻播报。

一个粉色衣服的女主持人站在蓝色的背景墙前面，开始说话。我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对着水族馆玻璃缸里的金鱼。

我的眼睛渐渐合上了。

过了不久，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是钢琴曲。

听到它的一刹那，我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今年中国大陆最热门的歌手恐怕就是XXX了。”粉色衣服的女主持的声音很甜，很适合播报娱乐节目。“上个月他凭借着一首《亲爱的我们一起去旅游吧》排到了流行单曲冠军榜，与此同时，原曲《爱之心》的作者乔治亚也吸引了不少大陆歌迷的注意。这个时年二十多岁的年轻作曲家，不仅有着出色的外型，同时对音乐的感知能力也是超乎众人想象。此次乔治亚来到中国，更是在各大媒体中掀起了一股史无前例的浪潮……”

我紧张地竖起耳朵。

背景音乐声很低，淹没在女主持甜甜的声音中，有些孱弱。但是，真的是那首曲子。我知道的。

他曾经说过——我不想让这首歌公布于众。

我想让你给它取一个名字。

可以吗。

安妮小姐。

那首背景音乐忽然变响了一些。

“这首钢琴曲名为《回忆》，是乔治亚的最新钢琴曲。许多听到的人都说，这首曲子可以让人回忆起青春年少时走过的道路……”

真的是那首《回忆》，真的是它。就算听上多少次，都不会弄错的那首曲子。

我倏地睁开眼睛，警觉地看向电子屏幕。

那个女主持人继续说道：“本周的XX网搜索音乐top20中，《回忆》作为一首纯音乐，破天荒地打败众多流行金曲进入公众视线，……”

“叮咚”一声，女主持甜甜的声音被公交车的报站声覆盖。

“乘客们，东——桥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携带好随身的物品，开门时，请注意安全。东——桥到了。”

我飞身站起，拎起自己的包，迅速奔下公交车。站定之后，我立刻翻出手机，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

嘟嘟声响过之后，林倩的声音响起。

背景人声还有些嘈杂。

“喂？萧水？干嘛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啊？咖啡馆的人很多很忙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的话我可就挂了啊~”

“等等！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林倩，你快点告诉我，怎么才能买到乔治亚的票？”

我一直都在想，这首曲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除非……除非那个乔治亚，那个乔治亚……就是……他。

是，这的确不太可能。因为我离开之前，乔治亚已经存在于公众的视线之中了。如果我离开这里之前就见到了乔治亚，一切会不会又有别的变化？

只是，无论怎么不符合逻辑，我都要试试才能甘心。

此时此刻，我现在真的很想立刻揪住那个名叫乔治亚的人，问他这首曲子你是哪里偷来的。

“不可能的，”林倩说，“乔治亚的演奏会就在明天了，我要是能买到票早就买了，除非去偷去抢天上掉馅饼，否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我的手指握紧了手机。

就算不可能，我也要把它变成可能。

乔治亚的音乐会如期举行。

为了体现中西方文化的融洽契合，地方选到了一个颇具江南水乡气息的场所。进了大门还有一个古旧的戏台，台上还垂着火红色的幕布。然而绕过戏台，却是宽敞的内堂大院，通过策划公司的精心布置和巧妙扩容，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坐满千把人的露天大会场。

待到音乐会正式举办的时候，会场周围方圆规定距离之内将会进行封锁，这也是为了考虑到购票人的心理平衡。

在离音乐会开始还有5小时之前，我就来到了附近。这时已经有不少警察模样的人物在那里隔离场地了。

我戴着一顶大帽子，悄悄绕到一块荫蔽的地方。

毕竟离开场还有不少时间，戒备还并不算特别森严。因此，借着这个时候尽快翻墙进去，是我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看着那堵矮墙，墙上附着牵牛花茁壮的青色藤条。我伸手，很容易就抓住了它。

我刚爬上墙头，忽然墙内警铃大作。

“吱吱吱吱！”“嘟嘟嘟嘟！”四处都是响铃声。

我吃了一惊。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见了那年的黑鱼。

他坐在窗台上，冷冷地望着我。

我低头，伸手想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他发出一声轻笑。跳下树丛，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