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113章 离开的露西（1 / 1）

这几天我的腿好了很多。

最大的特征就是，我可以不用拐棍，自己到处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忽然被什么笼子里放出来一般，似有一种无上的愉悦之感。而这颗不安分的心，又忍不住想要到处奔跑了。

早上，我一步一顿地在路上散步。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云层灰压压地笼罩在英伦的上空。压抑之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很快，天下起雨来。

我想赶着往前，却怎么也跑不快。连蹦带跳地走了一阵，我狼狈得有些慌张了。伸手撩了撩掉下来的一大撮湿头发，我准备再接再厉。

一把伞的阴影淡淡地投在我的脸上。

我转起头，看到露西•罗森斯坦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我敢说，这把伞真的很漂亮，上面的丝绸和蕾丝镶嵌得满满当当的，用来当伞，实在是有点可惜——要我说，用来当装饰品应该是很漂亮的。

“这个天，变得很快呢。”露西说，粲然一笑，“出门的时候带着阳伞，没想到却下雨了。只好糟践了这把伞了。”

我也迎合地笑笑。“我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以为的呢。”我抬眼，看向远处的天际，“幸好，小姐你出现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对了，你的腿这是怎么了？”她低头，看着我的脚。

“我，跌了一跤。”我低头，缩了缩脚，然后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这里湿气太大，对伤腿不好。”她柔声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屋子里面去吧。”

“我没事，好着呢。高先生走之前一直说，我这腿绝对没问题。”我很是自信地说，就差点没朝着天上打一个响指了。

她却显得有些疑惑。“高先生？哪个高先生？”

“高先生就是高先生，他是个中国医生，”我很神秘兮兮地说，“他很厉害的。”

“那个高先生吗？我倒是听说过。”露西笑道：“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能请到高先生，你真的很厉害啊。”

“是吗？”我搔搔后脑勺，“好像不是很难啊，弗兰克先生请来的。我没去求他也没把他怎么样，他就去把他找来了。”

“弗兰克先生？”露西睁大了眼睛，“是他请来的高先生？”

“是啊。”

露西先是有些诧异，然后露出了几丝笑容。“我早就看出来，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让弗兰克亲自跑去请高先生的人，你一定是第一个。”

我笑着摇摇头。“小姐，您又不是不了解弗兰克先生的癖性。他有多少朋友，我可是数不清的。他们总不能人人非得都受伤，都需要找高先生吧？我想，估计不是他对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比较倒霉吧？”

露西浅浅地笑着。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小姐。我从小就认识弗兰克。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你不知道，但是我一定是知道的。”

她的脸上似有一片朦胧的光芒，淡淡地笼着，恍若晴天时那圆润的月色。“他，最会骗人了。为了成功地掩盖自己的想法，他真的是费尽了心思呢。过去他还小的时候，嬷嬷们常常骂他，可是却向来拿他没办法。”

“是吗，小姐。”我面色沉静，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她似乎已经陷入了一场回忆。

那场回忆，仿佛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剧，里面似乎只有她和弗兰克，这个领域，是谁也没法闯入的。

就好像，那个如此偏执的我，每每坐在钢琴边，就想翻来覆去地弹着那首《离殇》，却从来都不知道，正因为我自己的偏执，却是将我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切都会好的。”我说，似乎是在劝她，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露西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不知道我回了罗森斯坦家的乡下别墅之后，还能不能见到你这样的女孩子呢。”她说，“虽然我和你的交道并不算多，但是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和你在一起，总会有不少收获的。只可惜，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是要离开桑德的时候了。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我让自己站得端正些，笑道：“其实小姐您完全不必这么想。小姐您还可以再来的，难道不是吗？”

露西摇摇头。“我想，我这段日子太过急躁了。有些不该是我的东西，我再争取，它也不会是我的。我需要，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选择，在那里好好待一段时间。”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也许我会回来，只是就是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了。也许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变成了老人，坐在炉火边，早已看淡了人生，对于所有花团锦簇人间美景，早已经失去了品味和畅谈的心情。”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看见她的脸上，似有些迷茫之色。

我叹了一口气。“小姐，您倒像是看破一切似的。您还很年轻呢。”

她微微低头，然后颇为平和地转开了话题，“另外，我其实很想写写东西。”

“写写东西？”

“是啊，我想写写东西，大概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吧。想要做些选择，还真是艰难。”露西微微一笑，但是又有些不安，“不过，也许我的父母很难支持我这么做。”

“这……这很好啊，小姐，您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像简•奥斯汀一样，”我很认真地支持道，“她写的小说都是跟乡村爱情有关的喜剧，可以流传很多很多年的喜剧。露西小姐，您倒是可以看看她写的书呢。”

“简•奥斯汀？”露西有些不理解地问道，“现在到处都是写骑士小说的作家，真的有你说的这么一个人吗？”

我忽地一怔，转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了。现在是1777年，奥斯汀小姐好像才刚满两周岁呢。

我改口道：“其实是这样的，露西小姐，其实她……还没出书。不过以后就会有了，您应该不会错过的。”

“能不能看到倒是不重要，我只不过是回去随随便便打发时间，没有想过别的。”露西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习惯性的温婉流露而出。她微微低下头，眼睛看向地面，“至于还有什么别的吗？说真的，我不想再去妄想别的。我只是告诉自己，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如果现在不离开，以后，我担心自己会反悔——我的自制力那么差，我担心我若是再犹豫下去，就会再也走不了了。”

“等等，小姐。我还有一件事，并没有想清楚。”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追问道：“您这是为什么？您这是要放弃弗兰克先生了吗？”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只是因为感觉。我觉得弗兰克先生只是一个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平淡，——甚至比不过你的，”露西重新看着我，目光里有股忧伤之色，“自从我在你那里看到胸针的时候起，我就开始明白，弗兰克先生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只不过，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可是，我怕你错过他呢。在我看来，弗兰克先生是个难得的好人。”

我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心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浅浅地扬了扬嘴角，“其实，桑德庄园给了我很多幻想和美好的记忆，不过，我觉得我的确是错了很多。我只有好好地回去，安安静静地做完我想做的事。”

我没再说话。

我敢肯定，我是带着劝服的目的开始我们的谈话的。我始终在试着劝她，后来，却居然被她说服了。

末了，我泠然站在门口延伸出的游廊上，目送着她白色的身影远去。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读到了一股真正的幸福感。

她的心在桑德游荡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弗兰克抱有那种所谓的“爱”的。

我想，很多在桑德女孩子都喜欢过弗兰克，我不敢说谁的爱多一点，谁的少一点。这种感情，本来就如同浮云一般。但是，有一点我却是很清楚：像她那样内敛而又沉静的姑娘，弗兰克转过身看多少眼，才能看到她的存在呢？就像一个总是奔跑在云端的水滴，要奔跑多少次，才能汇合足够的其他的水滴，才能齐齐降落到地面？

她想明白了，也许，还会是一件好事。

“这一定不是真的。”忽然，身后的门内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肖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对得起我吗！”

“哥，你不要这样了，这不能怪伍德先生。”一个女声说道，似乎有些着急。

“你放开我！”

“哥你冷静一点！”

我倏地扭过头，目光越过台阶，落在了一扇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片白色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