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106章 墓园（1 / 1）
墓地。
这是苏珊死后的第三天。
苏珊的葬礼很简单，也很草率。她出身孤儿院，梅珊死了之后，与她而言，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更没有什么财产。她在桑德待了这么长时间，几乎可以说桑德就是她的家。而到她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来给她送行。
从苏珊为数不多的遗物中，我看到了一只小巧的玻璃瓶，像是装过什么劣质的香水的瓶子，看上去做工很粗糙。里面装着一点点的液体，显现出清而白的透亮，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的光。
我轻轻地拧开瓶盖，一阵茉莉花的清香，轻盈地扑面而来。
这样的瓶子里，居然装着如此顶级的香水，其中的含义，可以说已经不言而喻了。这些香水，是玛丽安娜的。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瓶子，许久，大脑都是一片可怕的空白。
这些年来，苏珊变得越来越像玛丽安娜。
她和奈林•施兰纠缠不清，她同别人勾心斗角，她学着心狠手辣。然而，她的心底，却一直只爱着弗兰克•伍德。而对于弗兰克本人而言，他最最疼惜的人，是自己的妹妹，至于别的女人，只是那些穿过手指的流沙罢了。
“很遗憾，康伯小姐好像不是基督徒，我们不能把她葬在教堂的后面。”那个教士很肯定地说着，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能葬在这里？那你们要让她去哪里？”我很不解。基督徒？这跟是不是基督徒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们可以随便找一块好点的荒地。”他很心平气和地说。
“荒地？你怎么可以那么……”
“很抱歉，小姐，我们不能破坏自己的规矩。”教士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小姐，如果你准备一直跟我争论这个问题的话，那就请回吧。”
“……！”我有些恼了。
我可不想管你的破规矩。我可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不管如何，要是他们继续强硬下去，那就上去跟他们拼了吧！
拼个你死我活，要不就是我活你死。
然而，当我正准备把拐杖扔到一边再冲上去，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等等。也许我应该跟你谈谈。”
我有些僵硬地扭过脸看去。
弗兰克•伍德站在那里，漫目妖异之色。他就这么走到了我的前面，挡住了教士有些不爽的目光。
我呆呆地看着他，却有些尴尬。
我其实不想听见弗兰克的声音。我一看见他，就很难不去想苏珊。一想起苏珊，她那苍白的脸，毫无光泽的眼睛，就让我觉得一阵害怕……害怕她那时看着我，就留下泪来的绝望，让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揪紧。
“弗兰克先生？”教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死的不过是个女仆，您怎么突然……”
弗兰克微微地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马丁先生，这位小姐是外国人，所以不知道我们桑德的一些旧事，这是很正常的，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其实，康伯小姐的确是基督徒。”弗兰克说道，他又变成了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可是……”马丁的语气明显弱了很多。
“没错，康伯小姐的确是个孤儿，但是她的父母，在生前都是最最虔诚的基督徒。”弗兰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如果您认为，那段时间我还算年幼，所以对她没有了解的话，你也可以去询问我的父亲，我想，他应该有这个权利来证明吧？”
这话已经很明显，如果再争论下去，就是准备跟伍德爵士过不去。
所以，没有什么意料之外，那个教士同意了。
我看着他很不情愿地点点头，接着我就支起拐杖，准备跟着他往前走，忽然，弗兰克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我。
“您有什么吩咐，先生？”我停在那里，接着问道。
“你就这么一句话？”
“您还想听什么话，先生？”
他停在了那里。他的眉毛向上挑起，他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我。
“那么失陪了，先生。”我朝着他浅浅地鞠了一躬，右手紧了紧，把拐杖伸向前方，踩着泥地朝前走去。
在我心里，我一直都觉得，这一切不幸，都是因为他才开始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苏珊也许就会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女孩。不是因为他总是到处留情，处处招惹女人的眼球，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苏珊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吗？
什么都是因你而起。
我大步向前走去，心里暗自以为，他也许会说什么话，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一般，本以为是满池波纹，不想却是满世界的沉寂。
沉寂得叫人揪心。
几日之后，我又来到了墓地上。
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灰色的石头，那是她的墓碑。
苏珊的墓碑上只写着名字。小小的十字架卑微地隐没在长得半人高的杂草之中。
我静静地、默默地站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字。
天气渐渐转阴，转暗，云和风好像会流动的音符一般，在我的头顶回旋着，唱着奇怪的哀歌。周围的草开始舞蹈，好像就一起唱起来了。
身后的草一阵轻轻的响动。我知道有人来了。
弗兰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墓碑。
“你每天都会来这里？”
“是的，先生。”对他的出现，我并不感到奇怪。也许在潜意识中，他就是应该出现的吧。目光淡淡地扫了周围的草一眼，我继续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我想我得替苏珊谢谢您，如果她知道您经常来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谢我。是吗。”弗兰克一副玩味的表情。
“先生，我不想当着苏珊的面把话说得很直，您应该心里很清楚您说过的话，您是怎么看待女人的、怎么认识女人的，我和您都很清楚。”我继续接了上去，“希望这么一句谢谢之后，我和苏珊都没再欠您什么了。”
“欠我的？”弗兰克看上去显得有些意外，“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
“是，我们欠您，全天下的女人都欠您的。”我紧紧地盯着他，“您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他的眼里忽然露出了隐隐的寒光：“原来如此。倒是要多谢你这样聪明的女人，忽然提醒了我。”
“您谬赞了。我何尝不是个粗笨无比、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好，说的真好。”弗兰克对我的敌意不予理会，带着一些散漫，把双手□□大衣的口袋里，“你这么清楚、这么认真地记着我做过的事，还时不时地搬出来回味一下。要不是看你每天看见我就没有好脸色，否则我倒还是真想感动一回。”
“不必了，先生。”我说着，就往回走。
“你去哪里？”
“回桑德，先生。”
他看了看我绑着绷带的脚。“那正好，上车吧。”
我看着不远处的那辆黑色的马车。那几匹马在似乎想往前走几步，用脚跺了跺地面，又使劲地踩了踩，然后喷出几声响鼻。我回过头，发现弗兰克还在看我。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一扬，等着我的回答。
“好的，先生。”我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想，何必拒绝他呢？
我心里又没有鬼。
若说有鬼的人，恐怕是他才对吧。
弗兰克起先还没动，只是看着我往前走去，接着，他冲着自己笑了笑，歪了歪头，耸耸肩。
转而，他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马车轰隆轰隆地响着。
我转过脸，不去看弗兰克的表情，而是看向窗外。车子外的光透过两侧小小的窗口钻进来，我恍惚间还能看到那半空飘来飘去的尘埃。
真奇怪。
我有时候挺难理解的，要是在古代中国，主仆怎么会坐在一个车子里呢？难不成又得涉及到民主制度的普及问题？现在搞得我如坐针毡，难受死了，好几次伸手去摸那根拐杖，恨不得马上就从车子上跳下去。
“你的表情很难看嘛。”弗兰克忽然一声轻笑。
“……”我暗中白了他一眼。
“你想想你自己，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现在又一副得罪人的样子，啧啧，真是没法见人了。”
“……”
“怎么？你想说什么吗？你怎么不说话呢？”
“……”
“哟，你怎么不听话呢？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还，都说这样不行的……”
我不禁恼怒地掐断他的废话：“先生。我想下车。”
“下车？好，我当然不会阻止你。你如果现在想下车，那就请你跳下去吧。我绝对不会救你的。”
我咬了咬下唇，快要站起来的腿又坐了回去。
“怎么不下车？”他一脸得意的表情。
我扭过脸，不去看他。
忽然，响亮的嘶鸣声传来，马车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晃动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