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艰难一步（1 / 1）
“我和青画换一套下人的衣服，跟在你的旁边。应该不会露馅。谭某深知此事相当冒险，但是谭某可以以人格向姑娘保证，一旦事情败露，谭某定不会连累姑娘，只求拼个鱼死网破。”谭琰儒很是坚定地说。
我闭上眼睛，脑袋靠在轿子壁上。
这书呆子。
拼，就知道拼，这年头，以死相拼顶个屁用。
“谭某冒昧，敢问安妮小姐是哪里人？”忽然听到轿子外的谭琰儒问道。
“我？”我微微一怔。
我是哪里人？居然又是这个问题。每回都搅得我神经紧张。
“谭公子，难道你忘了？我方才可是说过，我是……”
“小姐，谭某早年在厦门港口，随林老先生经商多年，波斯来的商户谭某见过不少，”谭琰儒语气平淡地打断了我，继续说道，“只是谭某眼拙，实在看不出小姐同那些商户之间的相似之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给了台阶还不知道下去，那便是不识抬举了。面对自己的几位“祖先”，我再也不敢造次。于是就还是坦然承认：
“公子好眼力，看来是瞒不过公子你的了。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人。”
“一样？”谭琰儒似乎有些意外。
“之前我不敢承认，就是因为我尚有些自知之明，怕你们以为我骗你们。公子，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的打扮很奇怪？”我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那倒也并非。”谭琰儒似乎并不追问，却是如此慢慢道来：“奇怪与否，皆在于对比。奇怪不奇怪，皆因有各自的标准。”
“此话怎讲？”
“谭某认为，天各有其道，自是遵道而顺之，不可逆之而行也。既是天所既定，那谭某便认为其中定存其理，无可消解，无可逆转。此乃万物之法则，生存之规律。姑娘你可认同？”
一番话下来，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看来我这个现代人，斟酌起这类文绉绉的古文，还是有不少代沟。但是我又不能不回答，只好讪讪地笑道：
“谭公子这话倒是新奇。受教了。”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到了推开铁门的声音，嗡嗡的轻响。我的心忽然悬空提起，手脚莫名地就涌上了几分凉意。
我知道，我已经回到了桑德。
这就意味着，考验我的时候来了。
我偏着头，朝着边上帘子的缝隙中望去。
细碎的光芒在缝隙中闪烁着，彩色的万物在面前一掠而过，那么绚丽，那么特别。本该都是些熟悉的景物，可此时的我，居然一时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我忽然觉得整个桑德都是陌生的彩色斑块，在昏昏的阳光中弥漫开去，变得那么陌生，如此叫人难以领会的复杂。
周围似乎有许许多多的眼睛，如同一盏盏灼热的灯泡，发亮发热，透过那单薄的轿子，灼得我脸上发烧，看得我几乎不敢抬起头。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了拽面纱，把自己遮得严实些。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我就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要知道，我一向做人很有原则的。
很快，我便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在周围悄悄地响起。
“这是什么啊？”
“听说是林老先生家里的玩意儿。还是到了这边找人仿作的呢。”
“我见过，好像前一阵子有个画家画过，这东西叫轿子，印度那儿不就有差不多的那种么？”
轿子继续往前走，然后那些声音就听不太清楚了。
我把头偏回来，看着自己的手指。轿帘是红色的，阳光映得红色的缎子泛出红光，一直蔓延到我的手上、衣裙上，一股莫名的诡异。我伸出手指，然后默默地攒回到手心，默默攥紧，攥得手指的关节上都泛了白。
轿子被轻轻地放在地上。我不由得抓紧了自己身上的绸裙。
我知道，我很紧张，也许轿子外面的那几人比我更加紧张。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乱，不然就得前功尽弃了。
我轻吸一口长气，然后弯下身，缓缓地推开帘子。
光线忽然变亮了，骤然涌到我的脸上。熟悉的景致却忽然蒙上了一层陌生的光泽，一切都变得叫人如此忐忑。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见切尔西太太，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女仆，齐齐站在轿子前面，毕恭毕敬地迎接我。
这种感觉还真是前所未有。看来还真算是不虚此行啊。我暗自觉得好笑，下意识地又揪紧了手帕。
林芳兰走了上来，扶着我的手往前走。我学着淑女的架势，走得很慢，生怕走错。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切尔西太太冲着旁边的一个女仆低语：“你看见安妮了吗？”
“没有，太太。”
“你找几个人出去看看，是不是在林子里跑丢了。”
“跑丢……？”那女仆有些疑问，“这么大个人……”
“谁都不可能在那里跑丢，可是安妮不一样。你还是去找一下。这里的事我来就好了。”
“是，太太。”
我暗想，什么叫“谁都不可能跑丢，可是安妮不一样”？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没脑子的白痴？
切尔西太太看了我一眼，但是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林小姐，老爷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我装作听不懂英语，一脸微微的茫然。谭琰儒看到情况，就走上前来，侧着我的耳朵说了几句。我柔和着表情，死灰一样地点点头，缓缓用中文说道：“青画多有怠慢，还望爵士先生莫要深责。”
语速舒缓又柔媚。
来之前，林芳兰就曾经把我拉到了一边，把一大堆淑女必修法则倾囊相授，以防我坏了一锅粥。说完之后，还不忘补充一句：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的小命可都在你手里，伍德家的那个老头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你可不要帮着外国人乱来。”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您就放心吧，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想起林芳兰的多重叮嘱，我又强制维持着淡定的表情。
“林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少带几个人上去？”切尔西太太微微地皱了皱眉，看着我身后跟着的一帮人，强打笑意对我说，“我们这里……确实略有不便。”
我理解地点点头。与此同时，脑海里风驰电掣一般开始分析起来，几秒钟内，我立刻做出了决定。
谁都可以不带，但是至少得把真正的那个林青画带上去。如果亚历山大•伍德出什么怪招，要我讲讲自己老爹的什么奇闻轶事，那我可就玩完了。有她在，还能应付一下什么的。
“小青，”我对青画说道——她扮成了一个丫鬟，“你跟我上来吧。其他人就……”
青画悄悄冲我摇头，幅度很小，但是还是能辨别出来。她连连冲我使眼色，一只手碰了碰谭琰儒。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我还有个翻译。
演戏演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有句话这么说过来着？
我不禁腹诽。
“哦，对了，青画还有些没调整过来，真是抱歉。差点就忘了谭公子，”我说，“那就你们两个，跟我一起上来吧。”
“是，小姐。”二人齐齐应道。看上去倒也显得颇为有模有样。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一时半会还不会露馅，但是这丝毫解决不了我紧张的心情。毕竟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很心虚的。
我提步要走，一个身影却半挡不挡地拦在我的面前。显然是想跟我说话，但是又想要装出偶然站过去的样子。
我抬头，半眯起眼睛。
“你们可要小心哪。”只见那身影正是林芳兰，她一脸紧张地凑了上来，小声地叮嘱，“我说过的话，你可都得给我好好记着才是。”
“夫人，这地方我熟悉，您就放心吧。”我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面色坚定地保证，“我敢保证，林小姐和谭公子不会有事的。”
然后我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直起身来，缓缓道：“好了，我们走吧。”
林青画缓步走上前来。我伸出手，搭在她的手上。她对我悄悄点头，我微微一笑，便任由她牵着我的手，往楼梯的上端走去。谭琰儒则是面露浅浅的愁色，却也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我的身后。
“请走这边。”切尔西太太说着，同时抬起眼睛，似是无比犀利地望了我一眼。我忽然背后冒汗，觉得我几乎要被她的目光洞穿。
“有劳。”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切尔西太太天生凶煞之相，还是因为我心里有鬼，才会老是觉得她是在怀疑我。
我不敢抬头多看她几眼，心里暗自还在忐忑，幸好云朵正好遮住了阳光，楼梯间一片灰蒙蒙地萧索，也算是遮住了我脸上的那点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