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一年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地笑过、哭过，她只觉得生活渐渐像一幅山水水墨画，晕染氤氲，渐行渐淡。
阳光和雨露的行踪和气味停留在记忆里，她的幻想和激情停留在遥远的青春，渐渐看不清。
那天晚上她住在过去的江家大宅。她在门廊前面驻步许久，依旧是这幢熟悉的白色欧式建筑，石头结构，墙上爬着常青藤，花园修剪整齐，围绕着优雅宁静的黑色雕花锻铁栏杆。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脚下已有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慢慢走上大理石台阶，走进双开的高大橡木大门，穿过幽暗的走廊，一切都像电影中缓慢悲伤的慢镜头回放，而她是独自行走其中的梦中人。
高高的天花板，充满英伦风情的古典石柱，细瓷花瓶中是凋零的玫瑰，干枯灰黑。精美的油画从两侧往后退去，脚步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
高大的热带植物和磨砂玻璃，折射着昏黄暗淡的光线，地板影影绰绰，偶尔一丝凉风从露台透进来。
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没有四季，没有晨昏，一切都在凄切的深冬凝滞不前。
隐隐的音乐声从幽深的客厅传来，那只古老的黄铜留声机原本是在江郁皓的书房里的，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到了客厅，钻石唱针一圈一圈地转动，滑过道道优雅流畅的轨迹，闪烁着微明的光亮。
有人调高了音量，是那首老歌《永远爱着你》。
“永远爱着你，就算梦碎了都深爱你。永没法被淡忘，对不起。恨我仍想你，恨我仍这般苦痛，因为爱你，深深爱你。”
她隐隐看得见千岚的身影，她还穿着葬礼上穿的那条黑裙，蜷曲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地从发髻中散落出来。她抱着一件阿玛尼深色西装外套，跟着音乐，闭着眼睛，缓缓地在原地转着圈。
“也许现在或以后的爱全付给你，无论与你相对，无论与你别离。也许将一生的所有爱全奉给你，无论你会继续去等，无论你已心死，爱着你。”
千岚轻盈地转了过来，紧紧把那件西装抱在胸前，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地从浓密的睫毛下面涌出来。她踢掉高跟鞋，光着脚轻轻地旋转起华尔兹的舞步。
“也许断断追忆哭笑全部因你，无论你爱恋我，无论你爱别人。也许现在决定一世留下给你，无论我要继续痛苦，无论要我伤悲，爱着你。”
千岚的脸上全都是眼泪，嘴角却带着奇异宁静的笑容，黯淡的光线透过长窗落尽客厅，在空气里留下昏黄的光影，似乎属于另一个时空。
“千岚，梁先生是不是还有一件衣服在客厅里？”身后传来宁太太的声音，可是话音未落，她就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紧紧抱着梁子安的衣服起舞的千岚。
江南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跑开了，最后在楼梯下停住脚步，慢慢坐下来，死死攥住橡木栏杆，发出止不住的啜泣声，眼泪已经断了线，不住地往外涌。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内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的眼泪；她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中竟然可以埋葬这么多的悲伤。
就好像，把一辈子都埋葬了。
可是谁都没有办法回头，再也没有办法来重新爱你一次。
☆、再见维多利亚
知杰去加拿大读书之后，她便不大去香港了。一是已到不惑之年，身子疲懒，而是也要在家陪伴知雨读书。知雨高考之后，上了上海本地的大学，她听妈妈的话，女孩子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她高考之后，又与妈妈一起去了趟香港。香港爷爷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千岚阿姨在机场接他们，见到知雨自是欣喜不已。小秋阿姨和易锋叔叔也来和他们吃饭，宁太太上了年纪，千岚不允许她做饭，另外雇了钟点工。知雨悄悄对江南说：“妈妈，宁奶奶好像小阿姨的妈妈。”
江南心底一酸，说：“宁奶奶就是小阿姨的妈妈啊。”
知雨应该是听懂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江南微笑着看着她，心里有种安宁平和的满足感。江南并不太出门，知雨便和千岚的女儿相约去逛街，倒也是自得其乐。一天午后，江南歇了午觉，知雨恰好也没有出门，便在客厅与宁奶奶说话。她笑着说：“宁奶奶，你骗我，你说你讲给我听的那个故事是你编的，可是我看了《呼啸山庄》，你的故事其实就是它。”
宁奶奶和蔼地笑着说：“真的吗？”
“真的！《呼啸山庄》里面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明明相爱，却一直互相伤害而没有走到一起，最后凯瑟琳死了，她的胸针里放着她丈夫林顿的头发，希斯克利夫把林顿的金发拿出来，把自己的黑发放进去。这不是与你说的结局时一样的嘛！”
宁奶奶依旧微笑着：“哦，是吗？不过就算结局一样，过程肯定不一样。”
“你没有给我细说过程呀，宁奶奶。”
“也对，在我的故事里，深爱着那个姑娘的男人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甚至救了姑娘的丈夫的命。他不告诉她这些，甚至狠狠言语中伤她，就是为了不让姑娘爱上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而姑娘还年轻，他希望自己深爱的姑娘能一生幸福。”
知雨显然听得呆住了，她拖着下巴，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伤感：“宁奶奶，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会有这样伤感的事情？这个姑娘最后有没有知道事实真相？”
“她知道，她很早就知道了。男人的胸口的小相框里有她妻子的照片和一缕金发，可是姑娘在葬礼前把自己的黑发放了进去。她说：‘你带走我的头发，也要带走我的思念。下辈子你一定要找到我，下辈子你不允许再骗我。’”
知雨的眼睛里有点点泪光：“宁奶奶，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相信爱情，这就是真的。”她说，眼底浮起温柔的笑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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