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云变(下)(1 / 1)
临别时,陈兆丽交代道:“近来师兄最好少出门,免生误会。”顾青阳强作笑颜送走二人,就像全身的血被抽干一样,呆呆地坐在那浑身酸软无力,他将罗芊芊与自己相识以来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细细地过了一遍,到底也无法把她跟行事诡吊、人人厌弃的梨花社连在一起。
顾青阳在院中徘徊着,思索着,好几次他都走到内院门口,把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他开始寄希望于罗婉秋能自己推开门,表明她跟梨花社毫无瓜葛。她真的说了,自己就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吗?想到这一层,顾青阳的心隐隐作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白衣人出入内院的情景。内院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女人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三更,风大雨急,电闪雷鸣。一阵凉风推开纸窗扑入屋中,满屋的燥热顿时一扫而空,闪电的余光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草蓑的瘦长身影映在蚊帐上,此刻他离床上盘膝打坐涵养精神的顾青阳只有四尺远,顾青阳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来人呵呵一笑:“人说顾青阳这个人不简单,果然是有些分量。”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于化龙那张枯瘦的老脸。顾青阳讥笑道:“你主人身陷囹圄,你还有闲心来这闲扯吗?”于化龙瞬间黑了脸,森然说道:“如今能救帮主的惟顾大侠一人。”
顾青阳冷漠地说道:“正邪不两立,顾某帮不了这个忙?”于化龙冷笑道:“别人说梨花社是什么,并不重要。你与帮主相交多年,她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顾青阳苦笑一声:“你承认她是梨花社的了?”于化龙避而不答,却道:“于某言尽于此,救与不救,全在顾大侠一念之间。”借着一声惊雷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日,杨秀来访,见顾青阳面色憔悴,眼圈发黑,惊问道:“顾大哥如何成了这样?”顾青阳遮掩道:“昨晚风雨太大没睡好。”杨秀冷笑道:“顾大哥是为罗芊芊的事吧?”顾青阳只得苦笑一声,叹道:“相交多年,竟不知她是梨花社的人,真是糊涂透顶。”手在案上轻轻一击。杨秀道:“其实她是不是梨花社的奸细,还两说者呢。依我看这都是陆云风为了出风头,设计诬陷她的。”顾青阳惊喜道:“你当真这么看的?”
杨秀淡淡地说:“顾大哥似乎很希望她是无辜的。”顾青阳自知失言,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是想,她若能洗清冤屈,便也能还我清白了。”杨秀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陆云风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就一定会设法把罗芊芊的案子办成铁案。这几天他上蹿下跳,出尽了丑态,明日还要开什么公审大会,说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证明罗芊芊就是梨花社的宫主。我看他也难得逞。”杨秀说完,忽然站起身来,说道:“你也别窝着,出去透透气,不然人家还真说你心中有鬼呢。”
顾青阳苦笑道:“如今我还能怎样呢?”杨秀道:“逆来顺受,不是英雄行为,走,我陪你出去走走,偏让他们瞧瞧,看谁敢胡说八道。”说着就伸出手来,顾青阳实在不忍拂却她的好意,只得随她出门来。一路上不免有人私语非议,指指戳戳,顾青阳只觉得满身的不自在,倒是杨秀谈笑风生,丝毫不放在心上。
二人逛遍了整个君山,直到杨秀要回去做晚课这才分开。自那次与守卫闹僵之后,门前的寨兵全被调走,只留一个名叫张目的在门房听差,此人性情憨厚人也机灵,见顾青阳心情不快,便拾掇了几样酒菜,邀顾青阳对饮。
几杯酒下肚,张目的话就多了起来。顾青阳趁势向他打听罗芊芊的事,张目并不隐瞒,直言罗芊芊被关押入白龙洞大牢后,屡受酷刑,以致面目全非。顾青阳心痛难言,便决意要去牢房中一探。张目爽快地说:“典狱何魁,与洛阳铁剑庄张良善乃莫逆之交。顾大侠请张庄主出面,必能如愿。”顾青阳大喜,当夜便找到张良善,请其设法疏通。
张良善得知来意,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劝老弟还是绝了这个念头,九鸣山庄三世人丁不旺,江湖上早没人买他们的账了。陆云风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没人撑腰,他能行吗?”顾青阳笑了笑,其中的道理他何尝没有想过,九鸣山庄已经破落,势力仅限苏州一地,在洞庭水寨闹出这么大动静,背后自然少不了有人扶着帮着,有能力又愿意帮他的除了拭剑堂再无第二家。拭剑堂的创始人元勋中就有九鸣山庄陆家的人,陆家祖上最为最有作为的庄主也都曾在拭剑堂任过职,两家从来就挂扯不清。
张良善又实心实意地劝道:“拭剑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的事做的还少吗?罗芊芊落在他们手里,不是黑的也要变黑了。老弟,为了个女人,值吗?”
顾青阳笑道:“多谢大哥关爱。这一面我非见不可,望大哥成全。”张良善叹道:“罢了,冲你这份义气,我豁出去帮了!”当夜张良善就带顾青阳找到了何魁,道明了来意,何魁就冷下了脸,将二人让进里间厢房坐下,低头闷声不语。张良善道:“只是见一面,又不是放人,不会待你为难的。”何魁道:“非是我推脱,李古阳亲自看守着她,便是我想见一面也难的。”张良善叹了口气,就站了起来,对着顾青阳拱手赔礼道:“顾兄,我说的话收回,让你白跑一趟啦。”说时就要走。何魁赶忙将他拦住,苦笑道:“您这不是*我吗?”咬了牙叹了声,“罢,为兄弟,我豁出去了。”
张良善这才哈哈大笑,又对顾青阳说道:“老何这是提着掉脑袋帮忙,你可不能做什么对不起兄弟的事。”顾青阳道:“二位哥哥请放心,小弟知道轻重。”
白龙洞大牢是就着一座山洞的形势改建而成,关押罗芊芊的牢房深入山体数十丈,从正门进前后要经过五道铁门,守卫极其森严。何魁的部属守负责防守外间三道门,剩下两道铁门由九鸣山庄家臣朱彤、钟野望守卫。何魁撬开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不无得意地笑道:“这条暗道自建城起就没用过,多少年了,谁知今天又派上了用场。”他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二人紧随他身后。甬道低矮、狭小,曲折、潮湿,只容一人低头塌腰缓缓通过,走到尽头是扇铁门。
何魁开启机关,铁门轰隆隆升起来,面前是间三丈见方阴深幽暗布满刑具的牢房。房顶悬挂着各式铁链、铁钩,中央摆着一个炭火盆,插着十几种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烙铁,炭火盆旁边的铁案上,摆放着铁钳,钢针,竹签和几把铁刷子。罗芊芊双手被钢铐铐着悬在半空,一对圆鼓鼓的鸭梨一样的乳不屈地挺立着。在她的脚边,半桶黑乎乎的辣椒水里浸泡着六七条皮鞭。张良善被辣椒水呛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就用手使劲地揉揉鼻子,咒骂道:“娘呀,这什么鬼地方,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何魁苦笑道:“张大哥要骂只管骂,这东西一件也不是我们的。”
罗芊芊的耳朵里被塞了沾了豆油的驴毛球,双眼肿的只剩了一条细缝,无法辨听声响也无法睁眼视物,但她凭着感觉还是知道顾青阳来到了身边,就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不该来这,不值得你冒这风险。”她的嗓子曾被辣椒水灼伤,声音嘶哑难辨。顾青阳早已是心如刀绞,听了这话忍不住撒落一行清泪。
顾青阳道:“我会设法救你出去的。”罗芊芊摇了头:“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肿胀的眼缝里流出一行血泪,断然回绝道:“千万别为我做傻事。你走!”吊在刑房铁门后的一枚铜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何魁脸色变成灰青色,拉了顾青阳道:“他们来了,快走!”张良善从另一边挽住了顾青阳,三人刚刚退入密道,刑房的铁门就沉闷地响了起来。在这轰隆隆的声响中,密道的暗门悄然合闭,三人都觉惊险,何魁更是惊的满头冷汗。
密室里进来两个人,九鸣山庄四大家臣之首李古阳领着一个四旬上下的红脸汉子来到刑架前。李古阳望了罗芊芊一眼,哼了一声,问那红脸汉子:“你真有把握让她开口说话?”红脸汉子呵呵一笑,却没有说话。顾青阳在铁门后听了一怔:这声音竟像极了于化龙!
李古阳脸上不阴不阳地笑着,盯着那副精巧生活的人皮面具,说道:“若是明日公审大会上让公子爷收不了场,我就找铁匠打个铁笼子把你关进去,活活饿死你。”红脸汉子又是呵呵一笑,从衣袋中取出一枚红色药丸托在掌心。四人同出一声:“噬魂丸!”红脸汉子笑道:“不错这就是噬魂丸,有了它,李总管还不放心吗?!”
这一回顾青阳听的清清楚楚,说话的人正是于化龙。他身躯一颤,手就按在了剑柄上。何魁吓得面如灰土,又不敢出声求告,便扶着顾青阳的腿屈膝跪了下去。顾青阳吃了一惊,慌忙来扶他,扶不动自己也跪了下去。张良善一旁无声地解劝了一阵,两个人才手握着手站了起来,三人一言不发,蹑手蹑脚走开了去。
顾青阳回到杏园已是夜半三更,心焦口燥,一碗凉茶才喝了一口。一支飞镖就穿过窗纸射了进来,软绵绵的全无力道,顾青阳伸双指接住,镖上插着一张纸条,上写“速离君山”四个字,字迹娟秀工整,应是出自女子手笔。顾青阳略动动心便想到了送信人是谁,忙提剑往外走,前脚刚出门,四下里“哗啦啦”就跳出十几个人,将去路拦住,齐声高喊道:“请顾大侠回房休息。”洞庭水寨三当家“金眼雕”张廷玉环抱一对双钺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顾青阳嘿嘿冷笑,如同猎手在欣赏自己新捕获的猎物。
顾青阳尚未动身,斜地里就抢出三十几个白衣道士,为首之人二十七八岁,身体敦实,面容瘦硬,举手投足间霸气*人,正是洪湖派掌门苏清河,洪湖五虎:康青山、刘青烈、刘青发、荣清泉、阮清秀手持利剑紧随其后。
苏清河立住身,犹如一根顶天玉柱,冷目环视左右,顿时鸦雀无声。梁再要阴着脸,讪讪地笑道,不说话也不走。苏清河离着顾青阳三五步远站住,四目对视良久,就一起笑了起来,继而两个人就拥抱在了一起。苏清河道:“你到底长的比我高。”顾青阳道:“你还是比我壮实。”两个人又哈哈大笑,又拥抱在了一起。
张廷玉脸上挂着冷笑,饶有兴趣地听着二人互道别后的思念,一起追忆过去的岁月,最后忍不住说道:“夜深人静了,两位还是进屋里说话,免得让有心人瞧见,生出许多是非来。”说完就招呼部属退了去。
顾青阳自嘲道:“我竟成了被人盯防的逃犯。”苏清河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陆云风是借了拭剑堂的势,他要往脸上贴金,我没话说,可要拿我兄弟来开刀,真瞎了他的狗眼!”顾青阳见苏清河如此维护自己,不觉是百味杂陈,想起以往对他的种种成见、误解,只觉脸皮热辣辣地红。刘青烈劝慰他道:“师兄只是一时不察被她们利用,本无大过。明日我和青发、清泉陪你一起去忠义厅,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论个明白。”
荣清泉却冷笑道:“依我的意思干脆就别去,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什么?”一直不说话的刘青发插了一句:“不去倒显得自己心虚,大丈夫光明磊落,去就去,怕他甚!”苏清河点头嗯了一声,笑道:“青发这话对我胃口,只管去,见招拆招,不必担心天会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