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4(1 / 1)
雪已经下得大了,就那么一瞬间,地上已经有了积雪,而如此素净的白色,此刻在戈浅的眼里看来,却异常的刺眼。
飞舞的雪花中,戈子孤零零地站着。她应该来了很久了,大雪的天,她的身上、毛绒的帽子上全是雪花,整张脸冻得发青,发紫的嘴唇翕张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在不远处还有胥烨、易昊和尹浩泽,他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他们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戈浅,而此刻却又感觉她那么熟悉。
辛楚宸极快的掩去眼底的惊讶,他站起身来,声音出奇地平静:“戈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重要吗?反正都是要告诉我的不是吗?”戈子的笑容苦涩。
“戈子,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戈子声音冰冷,脸上的有着不属于她的阴鸷,她狠狠地盯着戈浅,“我要听她说。”
“鸽子,我……”
戈浅慌乱了。她想要解释,却又知道无论什么解释都是无稽之谈而已,她不能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因为这个理由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在戈子面前,她第一次觉得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说啊,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的姐姐会在我的男朋友的怀里?”
戈子笑着慢慢地走向她,一步步,像是踏着她的心脏而来,让她无错地后退。
辛楚宸拉住了戈子的手臂,“戈子,是我先去招惹她的,不关她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你明明也招惹了我啊!”戈子甩开他的手,情绪忽地激动起来,声音里有嘶喊,眼泪冰冷地划过发青的脸颊,“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是我的男朋友,而她是我姐姐,我的亲生姐姐!你们两个怎么可以?”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戈子哭喊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划过苍白的脸颊,“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满意?我可以容忍她代替我去见你的朋友,可以容忍她代替我和你那么亲密,我也可以容忍你借着我的名义,不顾自己的学业去接她上班下班,更可以容忍你骗我你累了想回家,实际上却是去找她!你们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男朋友,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你们一定要让我亲眼看见吗?”
“你……都知道?”
是的,她知道她知道!!她没有那么笨,期中考试那天易昊他们奇怪的话,是放在心上的,之后问问,她再笨也知道了其中是怎么回事。之后姐姐对他的态度转变了,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她心里是有底的。姐姐脚烫伤了,楚宸却经常迟到早退,她是不知道其中原由的,但是自从她有一次忘记拿课本请假回家的时候,在楼底下看到了她熟悉的车,熟悉的人,她知道了。她心底不是没有警戒的,可是在恰逢姐姐约会那天被他们撞见,之后楚宸称累了想早点回家的时候,她相信了他随性的借口,直到她透过玻璃窗看到姐姐从他的车上下来时,才追悔莫及。
她是知道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两个都是她最爱的人啊,无论是失去哪一方都会让她痛不欲生。所以,她选择当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土里。她想楚宸终究是喜欢她的吧,姐姐万万不可能伤害她的吧。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或许只是恋爱中女人都有的敏感和疑神疑鬼,如果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曾看到,也许……应该……她还是会选择什么都不知道吧。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辛楚宸看着戈子,他不想伤害她,可是却不得不说出口,“……我们分手吧。”
“分手?”戈子无力地失笑,就算她做到如此地步,他也要分手是吗?
“不!不要!”戈浅慌乱地喊着,她上前拉着辛楚宸的手臂,像是在乞求:“不要和鸽子分手!”
戈子这样伤心地哭泣,每一滴眼泪都让她心疼的不得了!此刻的她,简直恨死自己了。
“我不要你可怜!”戈子冲着她怒吼,“我和他分手了,你应该高兴不是吗?这样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不是吗?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啊,居然会跟我抢男朋友!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你在说什么?”戈浅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是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你少在这儿装,这样的你会让我觉得恶心……”
戈子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脆生生“啪”的一声淹没。
一个响亮的巴掌已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硬生生地打侧过去,本已冻得发青的脸上立刻浮现五根血红的手印。
戈浅僵硬地收回停留在空中的手,看着戈子脸上触目惊心的手掌印,她忽地又心疼起来。从小到大,她几乎连大声话都没有对她说过,而就在刚才,她竟然打了她一巴掌!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她愤怒的声音中有些颤抖:“这是你该跟我说的话吗?”
戈子侧着脸,手缓缓地轻抚着红肿的脸颊。忽地,她开始笑起来,脸上血红色的印记让她的笑里竟然带着几分妖娆,看得人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
“你……”戈浅有一丝不安。
戈子慢慢回过头,平时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睛,此刻却冰冷地如同冬日里破晓时分的寒雾。
她嘴唇轻启,在夜风中,细微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在风中淹没的声音却让戈浅愣愣地退后一步,惊诧地浑身都在颤抖,她是在不敢相信那三个字竟是从戈子嘴里说出来的。
她竟然说……
她说:“我——恨——你!”
戈子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迹中。
戈浅后知后觉地追出几步,却又站定。
一直以来,戈子是她努力工作,努力生活的动力,而如今,戈子恨她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她从小疼到大的妹妹,竟然说恨她!像是被谁抽去了身体内最重要的支骨,一瞬间,她有一种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离,她踉跄地退后了一步,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臂膀,她知道是谁。
她没有回头,只是挣脱了他的手,独自慢慢地向校门口走去。
脚下像灌了铅般沉重,她的步伐有些蹒跚。路灯的亮光映照在洁白的雪地上,纤瘦的背影被拉成一道长长的寂寞的孤影。
呵,是上天在跟她开玩笑吗?所有人都在庆祝的圣诞节,幸福欢乐的平安夜,在她二十一岁生日的这天,她的亲妹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居然对她说“恨”!!
她抬起头,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在嘲笑,像是在讽刺,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盲目地游走在街头,走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在她的身后。
雪,肆意地洒落起来。
******
那晚,戈子走了,且再也没有回来。
戈浅以为,也一直这样说服自己,戈子只是气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气过了终究是会回来的,她们十八年的姐妹感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破碎的。可是,一连五天都没有戈子的消息,她开始着急了,学校也连连打来电话询问。
戈子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戈子到底去了哪儿?她又能去哪儿?戈子的同学朋友,戈浅都一个个地问过了,却还是没有丝毫消息。她没有再上班,偌大的城市,大街小巷都被她寻遍了,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戈子真的走了?真的生气?是真的恨她了?
一连在外面找了三天,已经精疲力尽的她终于回到了家。打开家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房间有明显动过的痕迹,她平静地环视着乱七八糟的客厅,强烈的不安,慌乱……她冲进卧室。
卧室和客厅一样,都被翻动过了,桌上的书本像是废纸般散落在地板上,衣柜里乱七八糟,床头的镜框被摔得粉碎,里面的照片被撕成了碎片铺撒在床上。戈浅颤抖着手拾起棉被上的照片碎片,碎片上只有戈子满是蛋糕的残缺笑脸,她还记得,这是戈子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她们照的。那一瞬间,她再次体会到了崩溃的感觉,踉跄地退后两步,背部重重地撞到身后的墙壁,身子仿佛失力般下滑,她抱着膝盖,在墙角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眼睛忽地酸涩胀痛,眼泪就那么不觉地流了下来!
她回来了,却是回来拿走关于她所有的痕迹!
“咚咚咚……”
似乎有什么声音。
可是她听不到,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衣袖已经浸湿了大片。
“咚咚咚……”
更大、更急促的声音,她微微愣了一下。
是敲门声?
难道……是戈子回来了吗?
她慌乱地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
在打开门的瞬间,她怔住了,却又想也没想,便用力地关上门。
可是,门没有闭合。
强有力的手臂抵住了门,辛楚宸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更用力地试图关上门,门却被他蛮横地推开,猝不及防的她被重重地推到了地上。
辛楚宸急忙扶起她,几天不见,她似乎瘦了好多,脸上气色全无,身体也明显有些脱力。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脸颊上残余的泪痕,他骤然心痛,“你哭了?”
戈浅挥开他的手,别开脸,湿润的睫毛轻轻颤抖。
辛楚宸抬头环视着客厅里残乱的景象,“戈子回来了?”
戈浅没有回答,她目光停留在凌乱的沙发上,“你还来干什么?”
他看着她精致的侧面,脸色有些苍白,还残留着泪痕,说不出的心疼让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没有上班,没有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她轻笑,笑容里有些苦涩,目光依旧落在沙发上,竟记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那么排斥你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
“以前我也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直觉早就已经告诉他,他是危险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安,会让她浑身上下都战栗的心惊,仅因为他的存在,终究会让她和戈子反目成仇。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戈子会出现……”辛楚宸沙哑的声音里深深地歉疚,“……没有想到她居然……”
居然对他有着那么深的感情。
戈浅苦笑着摇头。
没用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戈子走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告别的话,就这么霸道地将她的记忆带走,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留下的只有会让她心揪着疼的恨意。
她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你走吧。”
辛楚宸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可是他知道,她是听不进去的。
他依旧站在她的身后,让她努力压抑,却已经到达顶峰的疲惫与烦躁无处宣泄。她深深地吸气,转身用力地将他往门口推,“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你走……!”
辛楚宸就任她将自己看作病毒般厌恶地推向门口。
背部重重地抵在门框上,戈浅的双手依旧使劲儿地将他往外推。
“我会走!”他低喝,猛地抓住她的肩膀。
如今的她已经激动地再已没有了以往淡定的情绪,仿佛戈子满怀恨意的离去,使得她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当无助到达一个顶端,会令一个人崩溃,当崩溃到达一个顶端,会令人疯狂。
抓着她的双肩的手收紧了又放松,他的声音忽地柔了下来,“我真的会走!”
“走?”她动作忽地一滞,想起了那晚他说过他要去美国修研。
那么……快么?
双手无声地从他身上滑落,“那么,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
她忽然很想笑,连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在走的时候都会向她告别,为什么她从小疼得入骨、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妹妹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不!我不是来告别的。”辛楚宸也放开她,“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
她惊怔地抬头。
尽管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尽管知道他是无比认真的,但是,她还是很想笑,很自嘲地笑。
一时的沉默,辛楚宸有些慌起来,“戈浅,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嘲弄的笑意终究浮现在唇角,“真的喜欢我?不,你喜欢的只是在同一张脸上,却截然相反的感觉。甚至……我曾想过,如果一开始我对你的态度不那么糟糕,如果表现就如同那些鸽子口中所说的花痴一样,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吧。”
“你竟是这样认为?”辛楚宸喉咙抽紧。
“怎样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神情平静,淡淡地看着他,“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
“我承认,我喜欢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那次脚被烫伤的时候;或许是胃病犯了,你哄我吃药的时候;或许是在夜总会喝醉了的时候;或许是你第一次向我挑衅的时候;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戈浅细细地回想着,明明那么清晰的记忆,如今想来却是模糊残缺。她已经找不到对他的感情萌芽的片段,就好像是无由来的,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戈浅……”
戈浅望着他,“辛楚宸,遇到你,是宿命对我和戈子的审判!你是我的噩梦,是介于我和戈子之间的噩梦!”
他叹息,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为她拭去眼角的余泪,“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不是吗?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苦涩地笑着摇摇头,“不,我要等鸽子回来。鸽子会回来的,现在的她只是迷路了,我要在这等着她,不能让她回来了,却找不到我。”
戈浅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温柔地亲吻在他的手心,“你走吧。”
“跟我一起走。”他重复着。
她笑,清泪下,苦涩而凄美,“你认为,我们还可能在一起吗?”
他们之前有了戈子的恨,就等于有着永远摆脱不了的牵绊,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
她叹息着转过身,背对着他。
“恐怕以后我们都不回再见面了,便祝你到美国一路顺风吧。”
辛楚宸苦涩地笑笑,声音有些僵硬,“连‘再见’都不跟我说吗?”
她摇摇头,“有些人,是不用说再见的,因为……只是过客而已。”
过客?
辛楚宸背脊一颤。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吗?他怎么觉得浑身的血液就像冰冻了一般停止流动,浑身僵硬地动弹不得。
她竟然说——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她如此霸道地,强硬地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而他在她看来,却只是她生命中无数擦肩而过的无名氏之一?
他上前从背后搂住她的腰,紧紧地抱着,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怕她随时会消失掉,“过客?我竟然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可知道……”知道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是多么地残忍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只余空气在缓缓地流动。
静谧的屋里中有细细的纸片声音,戈浅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触感。
“明天早上九点。戈浅,如果你不来,如果……”他亲吻着她的脖颈,腰间的手收紧,抿紧的嘴唇那么倔强,这是他给自己唯一的机会。
“……我会等你到最后一刻!”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转身离去。
戈浅抬起头,大大地吸气,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她才放纵着自己的眼泪尽情地流下来。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黄色车影,搭在窗棂上的手指颤抖。
天空中飘飘洒洒地飞扬着雪花。
嗬,又下雪了。
为什么总是在被抛弃的时候,雪花总是如约而至?是想安慰她?还是想嘲笑她?
她低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