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偶净琉璃(番外)(1 / 1)
人们都叫我‘净琉璃姬’,而我不过是誓愿寺里一个供人敬仰观瞻的人偶,一个被冠上凄美名字和悲恋传奇的泥塑木偶。
我依照人们的想象,被塑造成净琉璃姬美丽的模样。但无论怎样精致,始终是一个物件,一个因为凝聚了被抛弃的女子的怨念而幻化成妖的人偶。
我是一个白天接受信徒膜拜,夜晚望月徘徊的妖物。净琉璃不过是这烂泥的躯体。但我却很乐意接受这个名字,因为可以让自己铭记是什么让我有了灵性。也让那些薄情的男人铭记任何对女人的侮辱都是要付出血腥的代价的。
我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白天是誓愿寺里神圣不可亵渎的净琉璃姬,夜晚却是嗜血残暴的鬼嫁新娘。我总是淡淡的看着佛台下对我深深膜拜的男子,他们脸上那不忍亵渎神灵的敬畏在夜晚的花街柳巷里却变成了狰狞肮脏的淫笑。或许他们致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白天膜拜的神女在夜晚却躺在他们的身下婉转承欢,然后将他们开膛破肚,挖出温热的心脏,看看是黑还是红。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以发泄这躯壳里叫嚣着的怨念,抚慰那些悲惨死去的女子。我的存在是替那些惨死的女子向男人复仇。我乐意欣赏那些惊恐扭曲的死状,如果不这样,我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鬼嫁新娘的名声鹊起,甚至招来了侍奉佛祖的法师。我还记得那个叫做弥方的俊俏法师,微微扬起的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看到美丽的女子总是如沐春风的笑着,笑着......仿佛可以将自己的笑容刻进别人的心里。的确,那个暮春的傍晚,杨柳岸的小桥头,他的笑容刻进了我的心里。直到现在,依然清晰的可以闻到柳絮的青涩味道。
“这位小姐,可以为我生个孩子吗?”他轻轻的执起我的手,斯文儒雅,像是一个贵介公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轻佻至极的。
我抿唇一笑,没有太多的矜持:“可以。”
他微微一愣,然后看着我淡淡笑着。或许,我是第一个如此直率坦诚的女子。我,喜欢上了这个男子。甚至忽略了他法师的身份,忽略了他想要除去我的意图。
那个鎏霞满天的傍晚,我第一次想要爱一个男人,而不是杀一个男人。
接下来的日子,他总是出现在夜幕下的漠花街。微笑着穿过莺燕妖娆的人群,慢慢的走向我半倚着身子的窗前。
“小姐,可需要镇宅除妖的法事?”他总是静静的问,一双明亮的眸子弯弯,透着让我渴望的光。
“有劳法师大人了。”我轻轻点头,淡漠的脸上微烫。据说那是人类的害羞。
在那些飞逝的时光里,这是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刻。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妖,杀人如麻的妖。我渴盼着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渴盼着他的温柔,即使是远远的看着他温雅的身影,也会从心底里升腾起温暖的满足。
我爱上了那个男人,想要逾越人妖疏途的禁忌。在海对岸的古老国度,尚且有白蛇和书生的情缘,那么我和他为什么不能呢?!
但现实并不如梦想的美妙。我是一个妖。要活下去,要保有自己的美貌,就必须杀人。我厌恶人肉的腥臭,却不得不吸食男人的精血,采阳补阴。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为了让他记住自己的美好,我不得不一次次的杀人。曾经享受着的屠戮,现在却成了诅咒。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妖物如何匹配圣洁的法师!?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的秘密终于还是暴露在他面前了。当我满手血腥,衣衫狼藉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恐、慌乱、不可置信以及绝望。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尽了。但是,我却不能放手。我爱他,爱得歇斯底里。
他也是爱我的。因为,他并没有像一个法师那样将我降伏或者消灭。只是决绝的转身离去。可我,宁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要这样被彻底的抛弃!
没有他的日子,我变得更加张扬和残暴。通常,我只为生存而杀人,现在却是为了杀人而杀人。鬼嫁新娘的名号让整个扶桑都为之战栗,多少妖怪臣服在我的脚下。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不过是为了再见到他。如果情感不能让他来见我,那么就让他来消灭我吧!作为法师,消灭无恶不作的妖怪不是他的职责吗!?
我等着他来杀我,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来。我的心渐渐的慌了,这样的结局是否真的意味着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不!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一个大雪封山的晚上,月光如镜,倒映着一地白雪,竟将黑夜映衬得如同白昼一般。我一身红衣,站在玉净山的弥氏大宅前静静守望。那高高的粉墙黛瓦里,有我朝思暮想的人儿。
三天三夜的守候,我盼来的却是一队除妖师!他,竟然绝情至此!
“是你逼我的......”隔着墙,我听见了他决绝的话语,以及婴孩的啼哭声。原来,真正痴傻的那个人是我啊!
“人妖疏途!妖孽!还不快伏法!”除妖师的话语冷冷的刺进我的心里,身体竟比这漫天的雪花更加僵冷!
那夜,我疯魔了一般站着,任由那些除妖师屠戮。刀枪剑戟刺破身体的声音像是对我的嘲笑,久久的回荡在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世界里。心若死去,还要这躯壳做什么!?他要我死,那我就死吧!毁灭我,也毁灭我的爱!
然而,我还是没有死。不知是他对我心存不忍还是作为一个法师对万物的慈悲。他不知道,我若不死,爱便成了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我挣扎着从乱葬岗上爬起,残破的躯体满载着怨念和恨伤。踩着成堆的腐尸一步一步从地狱走向人间。墨色的夜空雷电交织,像是我心里的绝望和怒火,疯狂的劈向大地。
暴走的惊雷里,怨恨疯魔了我的眼,我只想着要向这世界所有的男人复仇。但是,一声婴孩洪亮的啼哭声将我从深渊里拉了上来。一个小小的婴孩满身血污的爬在腐尸堆里,一双墨色的眸子没有惊惧和慌乱,有的只是张扬的桀骜。
他慢慢的爬到我身边,无视我残破恐怖的身体,伸手抓住我血色的裙摆。那一刻,我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起来。或许往后的日子不会绝望了。
“小东西,你叫什么?”我看着他那双隐着霸气的眸子,问。
“斐帝斯,妖王斐帝斯。”他稚气的声音里带着冷然的傲气,像是一个俯视天下的王者。
我淡淡的笑着,上天是公平的,从你手里夺走了一些东西,就会给予你另一些东西。人和妖或许真的疏途。不过,我以后的妖路或许不同了。这个孩子是上天给予我的礼物,我的宿命或许就是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我就是我,人偶净琉璃,妖王斐帝斯的乳母。但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鬼嫁新娘!
附:净琉璃姬的故事
古早古早以前,三河国(爱知县)矢作地方(冈崎市),有位名为兼高的富豪,拥有约现在冈崎市与安城市合起来那般大的领地。他唯一烦恼是膝下无子。
某天,有人建议夫妻向三河国规模最大的寺院凤来寺药师佛祈愿。据说药师佛对妇人受孕非常灵验。药师佛是东方琉璃净土教主。夫妻俩闭居寺院斋戒祈愿了二十一天后,妻子果然怀孕。临月时生下一个女孩,取名为净琉璃姬。
同一年,也是平治之乱那年(一一五九年),源义经呱呱坠地。所谓「平治之乱」,简单说来是上皇掌权的院政和天皇掌权的朝廷对立,而院政近臣武士又分源氏及平氏两派,最终演变为政变。源氏战败,平氏得势,自此逐渐形成武士社会。
源氏一派几乎全歼,但平氏没赶尽杀绝,饶了源氏三个孩子,源义经正是其中一个。他九岁时(也有十一岁之说),因母亲再嫁,被送进京都左京鞍马寺。虚岁十六时,离开寺院,打算远路迢迢前往奥州平泉仰赖藤原秀衡。途中参拜了热田神宫,在此接受跟源氏有因缘的官司所主持的戴冠仪式。
承安四年(一一七四年),他在矢作落脚,地主兼高热忱款待,并让净琉璃姬弹琴欢迎贵宾。此时,净琉璃姬弹的是「想夫恋」,源义经也取出母亲遗物的名笛「薄墨」,配合琴声吹笛。一曲订终生,两人情投意合,结为露水夫妻。
但源义经必须前往奥州,告辞时,留下「薄墨」当信物,发誓改天必定会回来接净琉璃姬。然而,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源义经始终杳无信息。这时期的源义经,在平泉到底过何种生活,因没任何记录,所以不得而知。
当他哥哥源赖朝于治承四年(一一八零年)在伊豆举兵时,他才离开平泉投奔哥哥旗下。这时以后,净琉璃姬才陆续辗转得知他的消息。源义经的名字也因几次战胜而声名大噪。
心爱人逐渐出人头地,却始终没有接她成婚的消息,净琉璃姬也随之灰心丧意,终于在寿永二年(一一八三年)投河自杀,享年二十四。据说,源义经在这年追击堂兄源义仲时,途中曾路经矢作,得知净琉璃姬死讯后,为她立了千根卒塔婆。
净琉璃姬坟墓在冈崎市誓愿寺,「薄墨」笛子也收藏在此寺内。源义经虽在翌年结婚,不过,却也在文治五年(一一八九年)因与哥哥对立,遭官兵攻击而自戕,享年三十一(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