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罗布林卡的来信(1 / 1)
朔月,没有月光。夜幕笼罩下的白羽城仿佛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若不是那城楼上星星点点的光亮,这黝黑的城池才得以显露出它粗犷而凝重的轮廓。
这城中最高的塔楼里,灯火通明。透过狭小的铁窗,可以看见底比斯河对岸那辽阔的草原上燃起的点点篝火。这篝火像是暗夜里的星星,数也数不清的庞杂。今晚,这些‘星星’又多了,倒影在幽暗的底比斯河里,像是一条无垠的银河。
月上桫椤挺拔的身姿伫立在那狭小的窗前,琥珀色的眼眸投向遥远的黑暗,英挺的眉微微纠结。身后粗糙而结实的木桌前肃穆的端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上将军多额,一个是副将苏西洛。两个男人的眼神没有停留着他们的王身上,而是凝重的盯着粗旧而结实的铁木桌上的一卷羊书。羊皮书上的朱砂印开启了,在昏黄的烛光下露出蚯蚓般缠绕的文字。淡淡的墨香飘散在空气里,古怪的芳香。
“彩云的大军又往低比斯河前移了三十里,人数也更多了……”月上桫椤喃喃自语,夜风吹来,撩拨着他散落下来的几许丝发。
“王,属下认为,您还是去一趟罗布林卡……”年轻的苏西洛有些沉不住气了。可话一出口就被多额截断。
“王上还请三思!恐怕这信里有诈!”多额铜铃一样的眼睛盯着桌上羊皮卷,精光乍现。
“我们还有的选择吗?”月上桫椤指着窗外的‘银河’,深邃的眼里是漫漫星光。
“三眼族人向来懦弱,如今却一反常态的要与我暗夜结盟,共同驱逐彩云。这未免也太……再说那新即位的族长阿米娜,一贯碌碌无为,好男色,到处收集男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变的如此睿智起来,星夜兼程的送来和议书,请王上亲自去往罗布林卡,举行歃血为盟的仪式,缔交同盟之好?”多额不屑的哼气,他向来鄙夷三眼族,对那新任族长阿米娜更是看不起。在多额男权至上的头脑里,三眼族的女权世界简直不可理喻。
“上将军的话有些道理,但这羊皮书上有三眼族的族长印信,还有沼泽女巫桑德拉(三眼族最高巫师)的魔印图腾,恐怕不是造假!”苏西洛古铜色的脸旁上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这个年轻的将领血气方刚,骁勇善战,一直想在军营里出人头地,却处处被上将军多额压制,所以总有些和多额格格不入的意思。两人经常各执己见的在月上桫椤面前争吵不休。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王上去罗布林卡?万一是圈套怎么办!?再说底比斯对岸的五十万彩云大军对我白羽城虎视眈眈,这个时候王上离开就等于群龙无首!”多额是个急性子,一争执就拍桌子砸凳子,这回子又重重的垂起了桌子,顿时黝黑而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又多了个浅坑。还好用的是‘铁木’,不然这可怜的桌子又散架了!(桌上那些坑坑洼洼估计都是多额捶的)
“大人!我们这是在商议,不是打架!”苏西洛相貌平平的脸上阴云密布,抓着桌角的手关节泛白。他还真的想冲上去和多额打上一架,看看到底谁才有资格在这议事厅里发话!
“黄毛小子!别在你多额叔叔前放肆!我领兵征战沙场的时候,你在你娘怀里撒娇呢!”多额傲慢的龇牙而笑。的确,他多额挥刀杀敌的时候,苏西洛正是孩童。论辈分,他的确要称多额一声‘叔叔’。苏西洛是大妃苏达莱的胞弟,典仪官多哥多的亲子。多额一族和多哥多一族原本同宗,苏西洛排资论辈的也是多额的远房表侄子。但由于前暗夜王的一些内宫争宠之事,多额的姐姐露姬死于非命。多额一族为此矛头直指多哥多的姑姑蓝珈的生母——菲琳王后。从此两家人不睦,相互排挤,互不相让。
“上将军这是什么话!?是倚老卖老的欺压属下吗!?”苏西洛拍案而起,年少气盛的他对多额拔剑相向!
“放肆!当孤王是空气吗!?”月上桫椤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剑拔弩张的两人,但凛冽的话语却让他们忍不住的心生畏惧!这次,他们真的惹到他们的王了!多额虎虎生风的样子马上萎靡下来,苏西洛那狂放的架势也收敛了不少。他这个姐夫,实在诡异莫测。平日里自己仗着姐姐的宠爱的确张狂惯了,连上将军多额也不放在眼里。可只要他一句话就马上磨去了他的锐气。在王上面前,他觉得自己如何强悍也是徒然。因为王的身上永远有让人不敢逼视的尊贵和傲然!
“孤王决定了,明日入夜出城,赶往罗布林卡。上将军多额留守白羽城,副将苏西洛带五千精锐随行!”话毕,月上桫椤银色的身影化做一抹银芒,消失在窗口。
墨墨的夜色从半掩的窗扉里窥探着素净的房舍,仿佛一个死魂灵在寻找最后残存的温暖回忆。
“好冷……”白白的纱帐内,一个瑟缩的人影蜷缩的床角,迷迷糊糊的呓语。寒冷的夜风玩弄着半掩的窗扉,发出阴森的‘吱呀’声,像是狐鬼的哭诉,孤寂而凄凉。
“夫君……”纱帐里,呓语更甚,梦魇正折磨着床上的人儿。一抹银芒从窗外射入,幻化成一个伟岸而俊逸的男子。男子不悦的看着一眼半开的窗扉,轻轻的关上,转身爬上了床榻。
柔软的被包裹着瑟缩的人儿,一片冰冷。
“紫儿……”男子将那极不安稳的人儿拥进自己温暖的怀抱,满满的幸福从眼角流泻出来,晶莹剔透,“紫……我该怎么办?”
“夫君……怕……”睡梦中的人儿攀附上温热的胸膛,磨蹭着寻找着舒服的位置。
“不怕,夫君在……”轻拍着怀里的小人儿,月上桫椤的眼眸在夜色里寒光闪闪。他的女人正忍受着朔月的折磨,变回人类的夜晚对她来说是无助而惶恐的。虽然他不是半妖,不能体会这朔月的恐怖,但他的心还是跟着她一起的,她痛苦,他更痛苦。
局促不安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月上桫椤看着她安静而绝美的睡颜,有些踌躇。他刚才的决定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能和三眼族联盟一直是他奢望的,有了三眼族的协助,击退彩云大军的胜算无疑提高了。以前,他不是没有派人送去过连战的书信,都毫无例外的石沉大海。事过境迁,一向懦弱的三眼族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突然送来请求联盟的书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书信,是没有任何疑点的,甚至那送信来的三眼族纹萨部落的酋长古卡蓬也是熟识的,没有任何不妥。可恰恰是在这样的没有疑点让他心里产生疑点。要揭开疑点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远赴罗布林卡——暮麻索草原的西北苦寒之地,三眼族长在戈壁荒漠边躲避战乱的夏宫。
多额和苏西洛已经争吵了一天了,谁也不能说服谁,谁也不能信服谁。他们像是两个角力的斗士,相互辖制,相互纠缠。这不是他最希望的局面吗?当初把苏西洛安排在多额的身边就是为了这一个可以让自己很好的控制两方的局面。不是他不信任多额,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额这个上将军手里握着暗夜三分之一的兵马!想着,月上桫椤面上刚硬的线条柔化了,带着阴森的算计。
第二日的夜晚,在夜色的掩护下,白羽城一侧城门内悄悄的潜出两匹骏马。那马上的两人穿着平民的装束,一出城门就沿着底比斯河往西北上游方向前进。在两人消失后,另有一队装扮成商队的人马从驻扎在白羽城外的暗夜军营里偷偷出发,跟随着那先前两人的足迹,沿着底比斯河往西北上游方向前进……
月光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半个圆圆的脑袋,惨淡的光亮照在白羽城黝黑的城墙之上,一个灵巧的身影摸索着爬到了城墙的烽火台上,丢了一个暗红的珠子在那墨黑的石缝里,然后如鬼魅般悄悄离去。半晌,一只寒鸦落在那寂静的烽火台上,衔起那颗暗红的珠子,扑棱着翅膀飞入无边的夜空……
入夜的风更急了,空旷的草原上,风声像是动物的嚎叫,有些凄厉和狂野。那一片如星光璀璨而繁杂的篝火中,是一个个半圆的青色帐篷。彩云国的驻军在夜色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众多青色帐篷里,有一顶最大也最舒适的帐篷里还亮着灯火。
“报~~~~~~~~~~~~~大帅!白羽城探子来报,入夜有两人出了城门,军营里也有动静,有一队人马紧跟着那出城的两人沿着底比斯河往西北上游方向而去!”一个士兵进了帐内跪报。
“哼,看来他的计划开始了。传本帅令,所有人马整装待发,五日后围剿白羽城!”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帐篷里那垂着轻纱的床上传来,明明有如天籁,却阴森森的冷。
“五日后?大帅不准备明日动手吗?”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冲入帐篷,铠甲的铿锵声里,进来的是一个身着虎头盔甲的身型高大的壮汉。
“卤莽!总要等月上桫椤走远了才好动手!他此去罗布林卡,路途遥远,就算星夜兼程,没有十天是到不了的。五日后动手,就算他半路杀回来,也无济于事!”隔着纱幔,天籁一般的声音有些不悦,“虎兕,你那毛糙的性子怎么还不改呢?想那暗夜的上将军多额,人虽粗鄙,却是粗中带细。不好对付得很!”
“大帅放心!这一仗,我定叫那多额俯首称臣!”壮汉声若洪钟,面色颇有些不屑。
“但愿如此!你可别小瞧了多额,他那上将军之位可不是捡来的。”
“大帅不必顾虑,我虎兕还不把那老匹夫放在眼里!”
………………………………………
………………………………………
天际,暗沉沉的灰,朝阳没有眷顾草原的早晨,天阴、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