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被等待的救赎（番外）（1 / 1）
阳光太强烈了会灼痛我的眼，所以，我不喜欢晴天。
下雨的时候，濡湿的玄青袍粘连着我的肌肤，所以，我不喜欢雨天。
当天空灰色的时候，我会独自讪笑。但笑并不意味着我喜欢阴天，只是觉得这样的天气更适合我。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牙吉，不认识的都当我是个灰色的影子，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牙吉，不过是一个杀手的符号，意思是杀戮的使者。
我从哪里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浑浊而辛辣的酒一入口，那些远去的噩梦又从记忆里跳出来折磨我！而我只能一口接一口的灌自己，用最烈也最劣的酒把自己灌倒，也把那些张牙舞爪的魔鬼灌倒。
看着眼前那些渐渐模糊的影象，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可无处不在的悲伤啊，让我的心哭泣到了抽搐。
我没有眼泪，从来没有。眼泪这种东西，被母亲流尽了。我依然能够在醉倒的瞬间看见母亲那满腮蚯蚓一样的泪痕，以及惊恐绝望的眼神。她总是用她那残缺恐怖的身体爬在我面前，对我嘶喊：“要报仇啊！别忘了你的身份！要报仇啊……”
身份？我嗤笑出声，我能是什么身份？要我站在富士山颠大叫：“我是山犬族的荻叶王子”吗？笑话！谁来理会那覆灭的种族还曾遗留在世上一个可悲的王子？！
心跟着疼痛起来，原来我还记得自己曾叫作荻叶！多美的名字啊，荻叶，秋风里最鲜艳的枫叶！意思是王冠上的红宝石。
我也曾天真无邪过吧，看着那些在村舍间游荡嬉戏的孩子，我总是将自己隐没在角落里偷偷的流连。一个小童发现了我，邀我一起玩耍，那一刻，我很高兴，发自肺腑的高兴。可是当他们看见了我斗篷里的身体，惊叫着逃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曾经，就算我如何悲伤都不会感到绝望。
那一次，我毁灭了一个村庄，连笼舍里的鸡鸭也没有放过。当我满手鲜血的看着一片狼籍的村舍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解脱。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悲伤和绝望是无法用杀戮和鲜血来平息的……
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个只会杀戮的妖怪，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以及失败过后一次远胜一次的血腥屠杀。
日复一日，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屠夫。于是，我就让自己当一个屠夫。至少作为屠夫，杀戮过后还可以得到奖赏。金钱？女人？还是权利？我鄙夷的摇头。我想要的不过是可以脱下这灰暗的玄青袍，自由的呼吸在蓝天下！
可这样的要求，谁也不能给我！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人类的女子，巫女桔梗！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一次，我听信了一个小人的诓骗，脱下了玄青袍。结果，还是老样子，我在疼痛中昏死了过去，而玄青袍也被那卑鄙的小人偷走了。白晃晃的日光灼烧着我那溃烂的肌肤，揪心的疼痛，腐烂的臭气弥漫开来，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化成一滩血水。没有了玄青袍的庇佑，我像是一个离了水的虾子，脆弱得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那一地白晃晃的日光里，走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很特别，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惧怕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恶臭，连皱眉都不曾。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她是一个死人，那一身美丽的躯体不过是带着坟墓气息的陶土。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我对她有些同病相怜。
桔梗，是个奇怪的女人，或者说她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在她身上，我同时看见了善良和邪恶。她救了我，取回了玄青袍，可她又对我下了蛊毒，让我对她惟命是从。她住在村落的寺庙里救死扶伤，造福一方百姓，却也在夜最深沉的时候驱使着圈养的死魂虫到处窃取别人的死魂灵。也许那些称她为‘桔梗大人’、奉她如神灵的人类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死后的灵魂将被这个女人吞灭，永远不能转世轮回。
和桔梗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平静。因为我暂时不用再继续漂泊了。虽然那些噩梦时不时的侵扰着我，但我可以顺理成章的对母亲说：“我现在受制于人，没有办法。”这或许就是人类的自我安慰吧。
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在我心里停留太久，因为桔梗对我说，若我帮她一个忙，她可以让我永远脱下这一身玄青袍。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交易，可我却有些犹豫。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也开始不在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我这被诅咒的命运。
“我用我的灵魂担保！”面对桔梗的信誓旦旦，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我疯了一样想解除这跟随了无数岁月的诅咒！！
为什么我会被诅咒吗？我只能苦笑。谁能想到我不过是上一代恩怨的牺牲品呢！？我的父亲，山犬族的头人，该是跟随西犬族犬大将的仆从。虽然同为犬妖，但自古，山犬就是西犬的仆从和走卒。就好比狼人是吸血鬼的仆从一样。在妖的世界里，等级是如此的森严，血统决定了一切，任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可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大地母亲对这地上的生灵也是无私的，数千年的修习和进化，我们山犬族已然逐渐壮大强悍了起来。尤其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声势和能力几乎和西犬族旗鼓相当！
我的父亲，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和犬大将一样的强大而骄傲，却被自己身上那不能消逝的奴族印记折磨着。为什么我们山犬就注定永远是西犬的奴仆呢？！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父亲高呼着这句话自立为王，从此和西犬决裂！而年幼的我，自然而然的成了山犬族的王子，唯一的王子！山犬的风光一时无二！连四国的冥蝶也震动了！
西犬和冥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很快就连手包围了我们的王庭。让一个奴才爬到了主子的头上！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战争不可避免的如期而至，父亲带着族人们背水一战。若一战不胜，我们将被历史湮灭！所有的族人都抱着求生的意志和必死的决心死守王庭。
混乱的激战持续了九天，双方不见胜负！我的父亲是强悍而桀骜的！他有作为一个王者的能力和条件，那是我心底里膜拜的人。到了第十天，情况急转直下，原本平衡的局势被打破了，因为我被西犬的国师下了诅咒，命在旦夕！
战争是残酷的，战争中的伎俩更是卑鄙！为了救我，父亲不得不向他的敌人低头！
他的敌人，也曾是他的主人，父亲用自己的屈服来换取主人手里的玄青袍，这青色的斗篷和那火红的火鼠裘一样，是西犬的宝物，玄青袍百毒不侵，火鼠裘不畏烈火。
披上玄青袍的我得以苟延残喘，不用全身溃烂而死了。可我的生命却是用父亲和全族人的命换来的！！那日，为了杀一儆百，西犬和冥蝶毁灭了山犬，血腥的屠城持续了三天三夜！而我这个最该死的，却侥幸活了下来。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山犬，再没有荻叶，有的只是冷血而跋扈的牙吉！
遇到桔梗，或许是我另一个不幸的开始。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次我就死了，和族人一起死了。
离开桔梗去往丹波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叫做琉樱丸的男人，他对我说“久仰。”我讪笑着没有回答，脚步却不自觉的想要避开。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让我厌恶，那诡异的眼眸深不可测。他自然是明白我不喜欢和他同路的，但我们跟随的却是同一个身影，一个紫色的身影。
琉樱丸说，妖王想和我做个交易，我不屑，却好奇。那个传说中的男人能有什么事来找我呢？又是杀人吗？原来我在妖界除了杀戮没有别的用处了。他却说不是杀人，而是制住杀生丸。
杀生丸！？那个犬大将的儿子吗？内心的魔魇又出来了，这一次我答应了母亲。心底里沉睡的仇恨忽然被这个名字唤醒了，我对琉樱丸说：“这个交易不错，我能从妖王那里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他或许比妖王还要大方。
我看着远方那一抹紫色的身影，陷入了沉思。而琉樱丸却慌了神，急急的补充说：“除了她！”
我笑了，很阴险的笑，这个男人是卑鄙的却也是无知的，他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个女人吗？我不是他，爱一个人却不自知。真是个被爱情迷了眼的傻瓜！
“四魂之玉，我要四魂之玉。”我对他说。他点头认可，说“交易成功便如你所愿！”
他笑了，我也笑了，我们都笑了。只是他不过是沾沾自喜，而我却是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愚蠢。这交易对我来说很有用，可以帮助我完成对桔梗的承诺。毕竟，四魂和那紫色的女人才是我真正的目标！如果能附带杀了杀生丸就更完美了。
在丹波的王宫里，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审视被自己跟了一路却不自知的女人。我不得不承认她很美，纯净到让人忘了呼吸的美。她是我的猎物呢，真是可爱啊！紫色的眼眸里看不见任何肮脏的东西，无邪到让我想上前去狠狠的蹂躏那份纯真和甜美。我嫉妒，她是如此完美，拥有我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拉着她的手坐下的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的决定。是谁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这个世界需要悲剧，因为我只看得见悲剧！
可是，当悲剧将在我的手里呈现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该放弃的，你的灵魂需要救赎！”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不！我不能！”我在心里挣扎，“不要试图用这种无聊的隔空传语来糊弄我！”手却开始抖了，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颤抖。
“不要被白童子影响了！！牙吉！想想你的斗篷和你的痛苦！”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喊，那是桔梗。
救赎吗？我正是在自己救赎自己！我向妖王大吼，拼尽了力气，实现我要的悲剧：“让那女孩拿着四魂之玉过来！”
那一刻，我看见了奈落眼里极度的恐惧。而我却被这恐惧刺激得异常兴奋！奈落！那个诓骗我的小人！偷走我的玄青袍，差点要了我的命的卑鄙男人！你也该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今天的一切，也是你昨天种下的恶果！
悲剧，如期而至。我，却听见了灵魂陨落的声音。身体仿佛被落上了重重的枷锁，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只觉得眼前是红红的一片，那漫天的血啊！是我的幻觉吗？
我的身体需要解脱，我的灵魂需要救赎，当我向那个女人摊开双手的时候，她却冷笑着拒绝了，仿佛是拒绝一个讨要残羹冷炙的乞丐！
多么可笑，原来我的救赎正是我所毁灭的！而我，又能怎样？连嘲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等待，等待救赎，守护救赎，那是你的命运！”耳边，又传来了透着淡淡哀伤的话语，我沉默了。
那么，就等待吧！等待我那被等待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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