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欢恨(1 / 1)
阳光从窗外倾洒照进,软榻上人影成双,相偎相倚,像栖在花枝上一青一白的蝶,被煦阳照得凝固。
萧扶白持卷慢阅,而柳轻瑾斜身懒懒地靠着他,手下有小动作,不知在鼓弄什么。
萧扶白也不理会,只是目光偶尔从卷页上离开,当落在她身上,淡然一笑,那时让人如醉红尘,颠梦难醒。
熏炉里新添了香,从空气里细腻地弥漫开,清濛烟华,百转萦回,水晶帘在风中叮咚作响,不知何时起,旁人终于安静下来,半蜷着身躯在暖暖的太阳下倚肩眠去,黑如鸦羽般的长发漫散开来,将容颜遮住,只露出那两瓣红若玛瑙的唇,娇艳晶莹,泛过一层浅浅的香光。
忍不住,悄悄吻了下,甜得厉害。
时间即晃,午热消褪,渐薄的光线从榻前偏移到西窗的青竹四折屏风上,檐底有风吹透纱帘而入,有些凉。
萧扶白正要将榻头的绣花薄衾盖在她身上,不料一抬袖,竟是惊动了对方。
柳轻瑾猛然睁眼,神色惊恐,一对星眸瞪得大大的,映入的人影却显恍惚不清。
“扶、白……”少顷,她低喃几声,才像恢复清醒,一下子扑入他怀里。
“怎么了?”萧扶白忙抱紧她。
柳轻瑾眉心被针尖刺了似的一紧,仍心有余悸,揪住他胸前衣襟,声音低得有些发颤:“我、我以为你走了……”
萧扶白还以为怎么,摸着她的脑袋,温笑安抚:“傻丫头,我不是在这里。”尔后反应过来,“莫不是刚刚做了噩梦?”
“梦……”柳轻瑾小额微蹙,仔细回想一番,才撅起嘴巴,“是吗……原来是梦。”
萧扶白吸着她发丝间的香,疼溺一叹:“早知就该让你躺到床上去,如此睡都不安稳。”
“不要……”柳轻瑾赶紧爬到他腿上,像只伶仃的小鸟蜷起身,如今愈发地离不开他。
萧扶白眼波含笑,低转一睇,忽然兴师问罪:“之前你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嗯?”在怀里呆得暖了,无端有了几分慵懒之意,她斜抬眸,似那烟雨的朦胧,流露一点点媚骨风情。
模样端的惹人痴,萧扶白看得沉迷一瞬,后将右袖抬高,竟是连了她的袖一起,被银线紧密交错地缝住。
柳轻瑾见状,咬指格格地笑:“我故意的,怕你走了。”
“淘气……”萧扶白吐出两个字,终于难捺,探身封住她的唇。
柳轻瑾安静下来,仰高了头,青丝如瀑倾直,老老实实迎合着他,舌头被搅弄得十分舒服,蜜糖在口中融化的感觉。身体哪里颤了下,嘤咛出声。
云已倦,日暮西薄,屏风上映有一层绯红的余晖。珠帘内,影绰绰。
那似花荫下蝴蝶的缠声,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了。
呼吸急促、相互交融,愈热、愈缠,搂住他的肩膀,吻着,激烈欲死地吻着,浑身开始烫似火烧,比骨头还深的地方奔涌出一股热度,隔衣蔓延,是抑制不住的急迫。
柳轻瑾艰难喘息,舌尖稍是一缩,立即又被死死缠住,缠到深处爱极地一咬,仿佛要把她从头到脚一点点舔噬掉。
柳轻瑾小阵痉挛,那睫如受惊的羽翅,随着动作颤抖,时而掀开,眼波流转潋滟,带着三分迷离,宛若月色划疼人的眼睛。
“……爱你……”
不知谁,发出一声低细梦呓般地声音,像被捻碎纷絮的梨花瓣落响耳畔,生生地销人魂骨。
那时意识彻底迷乱了,什么也不顾,什么也看不到,想使劲抓住他,可惜失去力气,腰被揽住,彼此一起倾倒榻上。
环束的衣带在不觉间松开,他的吻密如初春疾雨,沿雪白的颈项蜿蜒而下,一道道暧痕宛然暗红的花朵从肌底渗绽显露,格外妖娆魅惑。
柳轻瑾承受不住地颤栗,腰肢恍若柔滑小蛇一样扭动,十指缩紧,无处可放,他的手很快缠上来,交叉一起按在脸庞两侧,那黏腻的吻仍是无止无休。
熏烟袅袅,弥散延长,吐息之间,尽是痴爱狂热,帘内,朦影轻动,似人间一场香艳的红雨绮梦。
襟内的中衣被剥了开,从两肩滑落,一时间,幼白的香肌玉肤显露而出,像极夜下的雪色胭花,让人忍不住,想一口一口地咬化在嘴里。
玉肩半-裸,乍冷自颤,偏他的唇烫得厉害,贴在肌肤间流连缠绻,似爱浓地亲抚,又似贪婪地吸吮,伴着手下动作,愈发地狂。
柳轻瑾阵阵战栗,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娇躯如受煎熬一样在他身下扭晃,最内层亵衣即将被抽离,他的脸埋在胸前,柳轻瑾环抱住那脖颈,也不知是在抗拒,还是想贴得更近,“唔”地□□一声,激动欲泣。
檐下清风如许,吹得风铎脆鸣。
寂静中,但闻空灵一声。
乍然间……魂梦惊醒。
萧扶白蓦地一震,就像暗雾破开,迷乱不堪的头脑里终于恢复一点理智。
他动作陡顿,不禁怔怔低头,看着身下人。
衣衫被扯得凌乱,柔嫩肌肤上紫痕斑斑,察觉他停下来,柳轻瑾堪堪睁开眸,却是情迷意乱下的失神恍惚,腮红娇喘,唇似启似阖,隐约有低弱的□□,而眼波尽处恰若一池春波在风中缱绻,媚得直要滴下水来。
头仿佛痛的厉害,萧扶白抚上额,那时乌发散乱,衬着一张精致难绘的容颜,竟显出几分狼狈落魄。
而柳轻瑾只是傻傻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久,他伸出手,轻轻合上那双不经意间勾魂蛊惑的星眸,也仿佛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痛苦压抑的神色。
“扶白……”小心翼翼地呼唤,仍显得那么懵然、迷惑无措。
浓情爱欲逐渐从眸底褪去,萧扶白低垂眼帘,替她整好胸前衣物,伏下身。
“轻瑾……”唤着她,吻着她的额心,一遍一遍,怀着愧疚自责,让人莫名觉得疼,“对不起……轻瑾,对不起。”双臂拥住,爱惜到怕她碎了化了,附耳吐息,缠柔似花落梦里,“等你随我回到鸿一门,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成亲?”柳轻瑾眸光一闪震漾。
“嗯……”萧扶白握住她的手,五指相扣,呼吸拂过鬓,磨烫着耳朵。
柳轻瑾却未答,沉浸在一股极度震惊中。
成亲……
与他,与眼前的这个人……
得成比目,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轻瑾……”似等得急了,又似被某种不安催促,咬下她小巧的耳垂。
柳轻瑾缩动脖子,接着笑起来,轻轻地笑,眉目间含尽欣喜:“好……好……”
萧扶白反倒一愣,抱着她坐正身,不言不语,只是望着。
柳轻瑾心中明白,立即依偎进他怀里,重复一遍:“扶白……我愿的……真愿的……”低头想想,又补充道,“再过两日,我们就离开王府。”
萧扶白轻微一震,苦心久等,而今终于听到这句,伸手勾下她的鼻尖,半玩笑半认真道:“这是你说的。”
“嗯。”柳轻瑾使劲点头,“我既说了,便不会反悔。怎样……都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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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檐飞瓦,雕梁斗拱,蟠龙环绕在朱色石柱上,几名内监侍立在西北角等候吩咐,寿心殿内一片金碧辉煌,此刻,却是静得阒无人声。
关临树俯首跪在御前,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铜仙鹤炉熏香幽华,渺渺成烟,染得端坐龙椅上的男子眉目朦胧,唯有金冠点珠晃动,流光溢闪间,尊贵难以言喻。
香墨笺纸在掌心中泛起一层褶皱,到最后,终被捏得不成形状。
“好、好……”许久,仿似清醒过来,尹世澜启唇,喃喃念了一声,“好一句‘相见不如相忘’……”
话音甫落,纤长的手倏然颤抖,他面色苍白而僵硬,惟独目中光绪狂乱,亦如幽冥之火,有着无法抑制的激荡。下刻将信笺狠狠攥碎,露出讥诮的惨笑:“当真说的轻巧,竟叫朕执手过后相忘,可是朕……朕如何能做到?”
痛到极处一般,他按住胸,呼吸都变得稀薄困难,眼尾扫过案上的锦盒,想自己挑灯夜下,对那人寄予的相思之情,到头来她却连瞧也不瞧,而今换回的,竟是一封绝情书信!
“她如此对朕……她竟如此对朕!” 嘶哑地喊出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闪烁在瞳孔里的分不清是爱是恨,几个字念的久了,便也怨极了。他拂然起身,紫檀御案上的笔砚皆被甩到地面。
龙颜震怒,随侍的宫女太监忙不迭跪下,殿内噤若寒蝉。只有仁庐怀恭谨立在一旁,眉头皱得紧紧的。
“是他,一定是他……”那时绝雅容颜宛如裂化,俱是扭曲阴狂的神色,尹世澜手指箕张,仿佛要将某个人揉烂成齑粉,双目赤红地望着殿外,似乎那天也是红的,疾步冲出去。
“皇上!”仁庐怀忙上前,“皇上息怒!”
“滚开——”尹世澜广袖一拂,有如野兽般咆哮,恶狠狠盯着他,“你竟以下犯上,胆敢阻拦朕!”
仁庐怀跪地叩首,声音一板一眼,听不出什么情绪:“皇上如今贵为天子,一举一动皆落入臣子眼中,岂可因区区一名女子而有失尊威!”
尹世澜胸口剧烈起伏,颤声冷笑:“贵为天子又怎样,朕一门心思待她,就恨不得是跪下求她留下了,到头来她却不屑一顾,最后竟是负朕,竟是负朕!”
仁庐怀劝说:“皇上乃当今天子,想要什么没有,只是曾经年少心性,念她有相救之恩,才如此念念不忘,将来后宫收尽天下佳丽,皇上便知现在不过一时之欢,图个新鲜而已。”
“一时之欢……”几个字回荡齿间,快被嚼烂了。尹世澜痛楚地压下眉,燃烧眼中的,却是一股刻骨铭心的情感,“你怎么能懂呢……寤寐思服,求而不得……天下间女子,朕,只想要她一个!”
“皇上!”仁庐怀震愕。
尹世澜晃悠一下,用手抚住额头,肩膀微微抖动似哭泣一般:“从见她第一眼开始,朕,朕就忘不了她,好像她整个人一出生就是属于朕的……原本她是爱朕的,如果……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她又岂会变了心,变了心……”低低念着,脸上涌现一丝狰狞的恨意,“是他,都是他勾引轻瑾,否则轻瑾怎肯弃朕而去!”牙齿都快咬碎了,“此人……必要除去!”
仁庐怀闻言大骇:“皇上,当初程岳平举兵叛变,正是对方布下阵法将其困在五脉山,才使良王的铁骑军能及时赶到天都。攻城之夜,也是他们的人手充当府兵护在皇上左右,令滇亲王阴谋未逞,为皇上一战立下赫赫功劳,且不求恩赏,而皇上今日却欲除之,实在有失为君之道!”
尹世澜深眯眼,刹那间寒芒流露,如利剑在雪中出鞘,看得仁庐怀无端一栗:“不错。朕能击败皇叔,稳坐帝位,他萧扶白确实功不可没,但对朕也不过是相助而非效忠,鸿一门从属江湖门派,势力却过于强大,今日既可助朕,来日就能助他人,朕自己就是个例子……叛乱夺位……朕绝不允许这一幕重演。况且萧扶白,此人看去浮云淡泊,实则心机甚深,倒不如在眼皮子底下时早早除去,以防患未然。”
仁庐怀一惊,才知他心中早作打算,沉付片刻道:“玉逍白郎武功高深,足令江湖中人闻风色变,欲夺其性命,绝非单凭武力就可解决,但……如果他处于绝境,只身一人又手无寸铁,或许尚有几分胜算。”念及,眉头深锁,到底拿不定主意,恭敬一揖,“还请皇上少安毋躁,此事需从长计议,切莫因一女子做出草率之举。”
尹世澜眼神微睇,仿佛笼来一片阴霾夜色,情绪却渐渐冷静下来。踅回殿内,负手踱步,头脑里千思百转。
宫人们不敢惊动,悄然无声地退下。只那炉中龙涎香袅袅缭升,馥郁游离,渲染开一帘愁梦,久了,久了,几欲将人熏透成灰。
“美华笙……”若有所思地一声低喃,如从遥远的雾霭中传来,那时一念晃过,尹世澜定步逸出句,“那支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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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推窗,两三花枝旁逸斜出,就快拂上面颊。
檐下风铎叮咚,灵悦破云天,似一点霜雪沁耳,摒退了初醒时来的倦意。
一早便收拾好包袱,柳轻瑾俏皮地朝窗外眺望几眼,直至听到萧扶白呼唤才又跑回桌前,挑眉托腮,静静听他说着行程安排。
“我想先回寨里头看看,虽说之前让铁石头捎了信,但一转眼半年多过去,也不知道铁叔跟大伙儿都怎么样了。”眉目间含着兴奋,只稍稍一落睫,那份惦念之情便从中流溢出来。
萧扶白温柔望着她,颔首一应:“嗯,我们正巧南下,可以从奕州改路,再沿原先的山道回梅子坡,轻瑾,你若喜欢,就在寨里多停留几日,反正这一路也不急的。”
“嗯……”他的手覆上来,带着玉质般的温暖柔滑,柳轻瑾轻轻地笑,反手握住,像两根交缠的枝密不可分。
回想曾初,几人经过一番车马劳顿才赶到天都,而今重回旧地,必定是另种心境,况且那时又怎会料到,从相伴相识,一直被自己认作好兄弟的男子……现在,自己已与他手执瞩目,共同在窗前许下连理之约。而再过不久,自己便会成为他的妻、他的人,从此白首不相离……
思绪渺然时,柳轻瑾脸上莫名泛起红晕。
“轻瑾?”发觉她在走神,萧扶白紧了下手指,开口呼唤。
“啊?”柳轻瑾眨眨眼一惊,竟慌得松开手,连忙避开他的注视。
恰好嫣然瞧见,诧异道:“柳姐姐你的脸好红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轻瑾立即宣咳一声,心虚得眼珠子一阵乱转,有些口吃道:“没、没有啊……只是刚才突然想到,鸿一门的那些长老,他们……会不会很凶?”
展宁听完“扑哧”一笑:“凶倒不凶,只不过脾气倔了些,平素总绷着张脸罢了。但如果看见你,没准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柳轻瑾歪脑袋奇怪,“为什么?”
展宁似笑非笑地瞅了萧扶白一眼,故意答得模模糊糊:“嗯……可能是你……解决掉一件令他们头痛的大问题吧。”
柳轻瑾听得愈发糊涂,萧扶白无奈笑道:“你莫要听小宁胡唚,哪儿有什么大事就让人头痛。”却是掩下睫,遮住点点喜悦。
展宁咧嘴坏笑,正欲再说,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嚣。
嫣然跑去开门,就见关临树领着几名宫人恭恭敬敬站在外面。
“关公公……”柳轻瑾颇为意外。
“奴才见过柳姑娘。”关临树微笑行个礼,目光扫过萧扶白几人,颔首示意。
柳轻瑾眉头微拧,迟疑地问:“关公公今日前来……”
关临树回答:“上次姑娘写给皇上的书信,奴才已经转交给皇上了。”
柳轻瑾不由呼吸一滞,神色有些紧张。
关临树眯起眼,笑呵呵道:“还请柳姑娘放心,皇上说了,既然柳姑娘心意已决,有些事,便不再勉强了。只是近两日龙体抱恙,奴才这才出宫晚了。”
柳轻瑾胸口恍被木锥猛砸了下,浑身一哆嗦,慌张地问:“皇上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