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结(1 / 1)
回来时,已是日落西山,营寨里生起一团团篝火,橘红色的光焰驱散掉山夜寒凉,几堆人围坐一起,铁架上的肉香正飘荡扑鼻。
不知为何,想起卓钰那个提议,柳轻瑾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路上闷不吭声,脸色阴郁,随时都会吃人的模样,铁石头他们退得老远,不敢触她霉头。
铁舜见一行人平平安安回来,总算放下心,正待询问,却发现铁石头从后朝自己挤眉弄眼,再瞅对方脸色,即将吐出的话又滚咽回肚子里。
“铁叔。”柳轻瑾没留意他们暗间的眼神交流,上前问,“我爹醒了吗?”
“醒了,刚才喝过药,这会儿正在炕上歇着。”
“嗯。”柳轻瑾绷紧的神色松缓下来,“我进去看看。”
走近后排一间房屋,推开门,墙角石灶上煮着大锅热水,白雾腾腾,柴门里火烧正旺,不时发出“噼啪”声,衬得气氛格外安静,暖意充足。
“爹。”听到响动,柳轻瑾见对方要从炕上起身,连忙走过去。
“回来了。”柳江梧微笑,干瘦的脸上挤出一道道皱纹,额头缠着黑带,烛火映衬下,有着掩饰不住的苍老憔悴。
“爹,你别起来。”柳轻瑾扶他重新躺好,盖紧被褥,坐在炕边。
“今天气色看去好多了。”她仔细审视完,笑得眉眼弯弯。
“唉……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不好的。”瞧女儿神清气朗的样子,柳江梧只觉精神一振,“瑾儿,今天我听老铁说,你带人去陇傲寨了?”
柳轻瑾脸上的笑意转瞬消失,嘴角一撇,蕴着闷气:“是啊。”尔后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又道,“爹,你不知道那姓卓的臭小子现在多猖狂,屡次三番在我们的地盘上惹事!”
柳江梧双眼深深凹陷,看去有些昏眊,开口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柳轻瑾以为父亲会替自己说话,不料却听他讲:“北边那条路,当初确实没有仔细划分,因此不可说就是犯了咱们的地盘。”
“我……”柳轻瑾听得一呛,紧接道,“但以前卓老寨主在世,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柳江梧感慨:“如今他当了新主,年轻气盛,自然希望手下人多得好处,让自己在寨中立威。”
柳轻瑾绞紧衣角,一脸不服气:“哦,他要立威,就跑来抢我们生意,他的人要管吃喝,我们的人就不用管了?还什么黑毛的,我还有小黑小白呢!”
她一时气急,把自己院中的两条看门狗也搬出来了:“爹,我看他就是瞧你一直病着,才敢这么嚣张,等哪天见识到我的厉害,哼,不扒了他地皮——”
她攥紧拳头,似乎真如此才能甘心。
柳江梧劝解道:“卓钰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本性并不坏。倒是你,打小就爱欺负人家。”
“呸,那是他自己胆子小。”柳轻瑾想起小时候,他被自己抓来的蛇吓得哇哇大哭的情景,心底顿感几分解气。但很快回过味,“爹,怎么你今天讲话,一直向着那个臭小子。”
听女儿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语调,柳江梧疼爱地拍拍她的手背:“瑾儿,如今爹的身体是愈发不中用了,只能撑过一日是一日。”
“爹,你胡说什么呢。”柳轻瑾闻言焦急。
柳江梧摇摇头:“病了这几年,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只怕唉……熬不了多久了。”
无缘无故听他这么讲,柳轻瑾神情一变,慌得嘴唇微微发白:“好好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些天不是还能坐起身,气色也瞧着好多了吗?况且那几名郎中都说爹没事,活到八十岁稳稳当的!”
柳江梧叹口气:“瑾儿,你当爹不知道,那些郎中全是被你抓来的,给爹把脉时手都拿不稳,又怎么能瞧好病。”
被一语道破,柳轻瑾面涨通红,猛然起身:“这帮混蛋,竟敢诓我!”
柳江梧连忙拉住她,示意坐下:“其实怨不得他们,学医入道为糊口,到了咱们这儿,保命才是重要啊。”
“爹,我们虽为响马,但做事向来讲究规矩,何曾滥杀无辜?”柳轻瑾忿怒之下,眼角却胀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回头,我一定找位好郎中,给爹好好瞧病。”
女儿有孝心,柳江梧自甚欣慰。可心底却掩不住黯然——前几日咯血的事,一直让铁舜瞒着没敢告诉她。
“是爹……拖累了你。”想女儿早已到标梅之年,如今却要代替自己来维持全寨人的生计。柳江梧多希望能回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将女儿捧在掌中疼爱。
“爹的身子骨儿愈发不行,你娘又去的早,爹只希望将来能有个人好好照顾你。”他低咳两声,对上女儿转变诧异的眼神,“我知道,咱们寨里的男人你都瞧上眼,倒是卓钰这孩子,吵归吵,闹归闹,你俩自小熟识,说不定日后慢慢就好了,况且他时常派人给爹送些补品,爹想他的心意肯定也……”
“爹!”柳轻瑾双目睁大,疾声打断,“您要把女儿交给那个臭小子吗?他根本就是说一面做一面,就算不嫁人,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柳江梧不赞同地摇头:“你毕竟是女儿身,再怎么样,爹也不希望你整日与一群粗汉子混在一起,爹想过了,将来他若能带着你统领两寨,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不嫁!”柳轻瑾声如金铃脆珠坠地,不带任何挽回余地。
见她这般坚决,柳江梧愕然一怔,胸口憋闷下,低头猛咳。
“爹!”柳轻瑾赶紧替他捶抚后背。
等柳江梧缓过气,出乎意料地迸出句:“瑾儿……你还没有忘记那个人吗?”
柳轻瑾动作一滞,瞬间,浑身犹如被冰雪封冻,整个人里外僵硬。
柳江梧察觉到,不知是悲是怅,嗓音含沙似的干哑:“他曾说回去不久就来找你,可现在五年过去了,不曾有半点消息,你还要一直等他吗?”
原来,已经五年了……
双眸恍惚失神时,柳轻瑾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好像伸手一按,痛的感觉便会燃烧加剧,蔓延全身。
柳江梧深深劝说道:“瑾儿,那个人气度非凡,言行举止皆普通人难及,即使不曾说明,身份也明显非富即贵,而我们区区粗野山贼,又岂会真的被他放在眼里,瑾儿,你莫要再犯傻了啊……”
柳轻瑾垂下睫,仿若轻帘般,遮住光线投来的刺亮,半晌,静静开口:“爹,你别乱想,女儿早就将他忘了。”
柳江梧喟叹,一阵心疼:“知女莫若父,你怎样想的,爹心里能不清楚吗?瑾儿,他若真的在乎你,又为何言而无信,这么多年来害你苦苦傻等……咳咳……”
柳轻瑾立即端来杯水,扶着他缓慢喝下。
“爹,我懂的……”像做出决定,稍后柳轻瑾抬起头,眸底隐约泛闪着水光晶莹,但旋即凝成薄冰一样的凉澈坚韧,每个字音咬得清晰,“总之现在,我只想让爹的病尽快好起来,能和以前一样带着我打猎练功夫。至于嫁人……女儿就是死,也绝不嫁给那个姓卓的王八蛋……”
她说罢起身,不再多听一句,冲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