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他从前的女友们,无不如此。
结果没有。在休班的时候,没有了令他安心的烟雾环绕。而那烟雾,却在他心头愈发浓重,直至迷失了自我。
他曾经说过,永远分得清眼前人是谁。这话还惹得雪轩不开心。
结果也没有。曲明玉越来越经常地被他不小心错认为雪轩,包括在最不该认错的时候。好在他不曾出声呼唤。
至少,他还记得,雪轩,不在身边。
开学不过两周,就是十一节。千里之外,学生们往往不回家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
他听见他在心里已经模拟过无数次的声音轻轻响起,话语里竟带了那远方的大都市的腔调。
惊。
他听见她挥洒自如的应对他略带迟疑的话语,没有一丝在他身边时的谨小慎微。
涩。
他听见她说买不到车票了。
他几乎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
心里打翻五味瓶。
她说的方言不十分地道,其实那不是她最亲近的语言。她的步步谨慎,是因了她在陌生环境里本能的自我保护。她说买不到车票了——难道她曾想回来看看他?抑或,最大的可能,只是在搪塞他?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她。
长假过去,工作上会有一段时间比较松。周川随便编了个借口,搭车去了雪轩所在的城市。
他不知道该不该事先通知她一下,索性没说。知道一所大学有几万人,如果没有事先知会,见到雪轩的几率基本为零。
他只是选了旅馆住下,白天站在那阔大的校门口,看马路。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看到来来回回的俊男靓女,比较起小城里人们的装束,回忆起雪轩——她在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又是一天中午。
准备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什么。
无意间回头。
雪轩。
只一瞥周川就可以认定那是雪轩。她的感觉,他决不会错。
只是。
雪轩简简单单穿了一条黑色立领连衣裙,有一点学生气的制服感,却又清晰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颀长身材,漆黑的乌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弹出点点金光。露出来的皮肤是一色的雪白,在阳光下闪动着健康青春的光芒,犹如一整块晶莹的羊脂美玉。纤细但不骨感的脚踝,脚趾间俏皮的浅粉色甲油,衬着足下一双粉色坡跟凉拖。
百年老校高大的门楼下,带着青春所特有的微笑——
逼得周川立刻转回脸去。
惊为天人。
这是陈雪轩吗?
大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种气质,放到适合的环境中就会放出异彩。雪轩在小城里,只是觉得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没有感觉。现在,周川知道了。
然而,周川并没有感到欣喜。
相反,更加失落。
这样的雪轩,怎么可能属于他。
眼前的车流熙熙攘攘,也许雪轩下一刻就会路过他身边,不会回头。
不管她有没有看到他,他看到她了。他应该光明正大地看看她,然后,回到自己的轨迹中去,不论如何痛苦,忘掉她。
他回身,微笑。十年平庸的生活不能完全消磨他,作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的雪轩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竟变成这幅样子!软弱无力地瘫在同伴的怀里,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仿佛随时要昏过去似的。周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看到雪轩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地向他看过来,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想要抢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却动不了。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身边的同伴把她拖走,身体才一下子恢复了自由。
该死!
他知道她看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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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
雪轩的相貌是老婆对着镜子自己写的,呵呵,还不错吧?
我要抄作业啦!明天见!
雪轩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何琪一个劲的追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雪轩只是摇头。摇得何琪几乎以为雪轩又犯神经病了。
犹豫再三,雪轩拨通了周川的电话。
没什么话说。总不成,说,我以为我刚才看见你了,问你是不是在这里?
怎么可能。
寒暄。
周川忽然说,我在。
没头没尾。
雪轩立刻问:
“在哪间旅馆?”
周川沉默了一下,说了地址。
对坐无言。
周川还没吃午饭,索性把饭叫到房间里,还要了许多酒。送饭的服务员一副“这种事我见多了”的神情,却被雪轩白了一眼,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雪轩看着周川吃饭,只是看。天热,周川在马路边上站了一上午,衣服几乎被汗湿透。休闲装贴上皮肤,仿佛还有源源不断的暑气发散出来,看在雪轩眼里,说不出的古怪。
一时饭毕,周川起身去冲了个澡。穿戴整齐出来,坐在雪轩对面。
还是无言。
“我……”周川忽然觉得没必要说任何话。他到这里来,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无需再解释。雪轩要是还不明白,那就只有装不明白一种可能了。
雪轩已经镇定下来,看周川要的酒还没有动,伸手抄起一瓶,打开,倒。
白酒的酒瓶颈处有个小装置,酒落得很慢。雪轩忽然急躁,手下劲一抖,把瓶子在石头桌沿上一碰,瓶颈便整整齐齐掉下来,落在地毯上,无声。
给自己倒满一杯,抬头看周川,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也给他满了一杯。
端起来——
“舅舅来看我,我谢谢您!”
按照周川教过她的,把左手伸平,满满一玻璃杯白酒放在并拢的四指上,托高,然后右手拿起杯子再举高,站起来,一饮而尽。落座。
这是小字辈给长辈敬酒的最高规格。酒要满,且是“我干杯,你随意。”雪轩是左撇子,总喜欢把杯子托在右手上。
这次,却没有错。
周川听见“舅舅”两字,微不可见地畏缩了一下。待雪轩如饮白水般吞下一大杯白酒,机械地按理回饮,一小口。
又是沉寂。
雪轩满心里有许多话,就是说不出来。本想借酒壮胆,却说了那样的祝酒辞,还偏偏头不昏心不跳,看着周川面色如常,仿佛那个不按常理出牌,跑来的人不是他,愈加气闷。却不知道,现在她在周川眼里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坐着而已。
他们之间有一道深不可越的鸿沟。他们都是家族的中坚力量,责任和义务无可推卸。他有妻有女有老母,小城里几乎三分之一的人是他的亲戚,他们知道了,他该怎么办?她是周家最重要的一支亲戚,周玲作为大姐大,是说话最作数的人,知道她和她在一起,她又该怎么做?即使说出来又如何?连逃都做不到……世界之大……
可周川还是来了。
雪轩咬咬牙,回身从随身的小坤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甩给周川,平了气息,用尽可能痞气的声调问道:
“是因为我越长越像她?”
周玲。周玲早年毕业于雪轩现在就读的大学,同一专业。照片是年轻时的周玲站在校门前的留影。那时的校门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除了老式的衣着,与现在的雪轩无异,连神情都一样。
周川急怒。他比周玲小了近二十岁,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他从来把周玲当作母亲,雪轩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几乎把他立刻气死。
周川抬头盯住雪轩,想打探清楚这个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然而那双眼睛里隐隐有什么在晃动,看不清楚。他想,大概这不是她本来想做的。
脸色缓和下来。
雪轩忽然哭了。这是一种彻底无声的哭泣,只有极度压抑的人才会这么哭,只见泪水从眼中喷涌,抽噎之声丝毫不闻。
周川很少见雪轩落泪,慌了神,冲过来从背后把她环在怀里。雪轩惊跳了一下,然而没有挣扎,渐渐哭出声来。
最后,干脆软在周川怀里嘶声哀嚎。
周川只是抱紧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他这是趁人之危吗?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闯进她的生活,拿走她的感激的同时夺走了她的感情。人在身体脆弱的时候精神也往往不那么坚强,他甚至没问过她是不是希望这样,就把她拖了进来,然后任由她面对内心的挣扎。
周川几乎忍不住要后悔。
可是,从头再来,又能如何?面对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孩子,她在强势忙碌的母亲身边,是怎样的生活养成了这样的性格?温柔,坚忍,小心谨慎,处处为他人着想,又在极不经意间,泄露一丝锋芒。
她应该有自己的天空,不需要像小城里的女人们一样,找一个丈夫依托终生。他把她当成子侄来教导,教给她为人处事的关节,酒场应酬的规矩,关键时刻一招制敌的拳法……时时处处。
可他又忍不住想要保护她,把她据为己有。
他不知不觉迷恋上她伤痛发作时满脸汗水却若无其事的平淡,出拳时反复练习旁若无人的专注,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明丽端庄的坦然,甚至烟雾中一点点一点点的颓废……
直到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