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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北宫楠
我从一生下来就得了一种肾病,医生说那是一种绝症,如果能接受精心的的治疗就能多活几年。
但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我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打针,吃药,透析。
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冰冷的面孔,刺眼苍白,让人心慌的急救车响声。
我从小就害怕打针,每次护士小姐来帮我打针时,我都会逃到外面去。
五岁那年,来了一个小女孩和我同住一个病房。她长的很瘦,好象一阵风就要把她吹断一样。
护士小姐照旧来帮我打针,她怕我会又逃走或者挣扎把针头弄断,就让另一个护士把我给摁住。我整个人趴在床上,看着透着冷冽光芒的针头,禁不住全身发抖。这时,那个小女孩突然从她自己的床上爬下来,走到那个拿针的护士面前,睁着一双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把手臂伸到那个护士面前说:“姐姐,我也要打针。”
“小朋友,你现在不需要打针,快回床上躺着去。”那个护士说着就要放下自己手上的针,把她弄回她自己的病床。
可是,她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拿起旁边的一个空的注射起,不由分说就把针头往自己手臂上扎去,然后露出一口细细小小的牙齿,望着我说:“如果两个人一起打的话,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哎呀,小朋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这个针头是不能乱扎的,要是被感染了病菌怎么办?!”护士手忙脚乱的把她手上的针拔下来,帮她消毒。
可是,这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后来,知道了她的一些事。
当知道林枫她妈妈生她时是未婚先育,而她爸爸却不负责任的走了这件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这件事是我在看护林枫的护士知道她又不肯住院跑到外面去了时,对看护我的那个护士说她的情况时听到的。
“那是个什么孩子啊?那么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跟大人吵架,你都不知道我们以前住她家隔壁时有多受罪。天天就听她跟她妈吵,真是的啊,生个这样的孩子,生个恶魔大概都要比她好,骂自己的妈都能骂那么毒,真是作孽!
真的是从来都没见过像她那么蛮横的小孩,脾气又倔的要命,每次和她妈吵完架,就知道往外面跑,十天半月也不见她回家。她妈要是不出去找她,我看她肯定是死都不会回去了。
不过……唉,确实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得了这种病,听说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哎,说到这,我又得发飙了,你说这世上就真有这么不怕死的人么?
每次医生要她住院,她都死活不依,就差她妈跪下来求她了。有那么几次,好不容易劝动了,在医院住下来了,可是没几天,她又跑的不见人影了。害的她妈每次都哭的撕心裂肺的到处找她。
有一次啊,好象是发病了,在大半夜,她妈妈把她送过来时,可能是因为痛,她那张小脸扭曲的啊,连我们看了也揪心,那脸惨白的跟太平间的尸体简直没什么区别。
她妈也真够命苦的,没结婚就弄出个孩子出来,孩子的爸又不知死哪去了,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孩子大了又还得累死累活的受这等折腾……”
然后,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就没再住院了。可是每次一有空我妈就会逼我去做检查,一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就会逼着我住院。
第二次见到林枫时,是在混混群里面。那次,我跟几个街头混混打架,她正好从我们打架的地方经过,脸上的表情很漠然。很显然,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可是看到她的装扮的时候,心里猛的一阵抽搐。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那么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居然打扮的跟社会上的小太妹没什么区别:穿着露肚脐的低腰裤,脚腕,手腕,颈上带着笨重的金属首饰,头发染的五颜六色,与街上的那些同样异类打扮的男孩子混在一起,时不时对着街上走过来的男生吹口哨。
那么小,那么柔软的耳朵居然一下子就打了十几个耳洞!!!
林枫,她怎么会知道,那时的我心里到底有多么的难过。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头发开始褪掉它本来的颜色,变成一种很难看的颜色。从那开始,我就会经常去染发店染头发。淡淡的金黄色,是一种像阳光一样很温暖的色泽。
我开始画那张大海报,那张支撑着我让我有勇气生活的像个无病无痛的正常人一样的超大型海报。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久之前,林枫她妈妈因为每办法忍受她的性格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在某个秋日的午后,阳光很好,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和宁静。可是在这样一个有着很温暖阳光的午后,我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渐渐的在他亲人面前一点一点的死去,面容一点一点的失血,冷却。神经,脉络,血管一点一点的僵硬。血液一点一点的疑固。
我站在那个人的病放门口,惊不住全身颤栗。那一刻,我终于彻彻底底的体会到那些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背后的那种被巨大恐惧扼住喉咙的无力与惶恐。
再一次见到林枫时,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她已经不再是我上次见到的哪个小太妹了。她把头发染成了原来的黑色,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走在一个有着明媚双眼和温柔面容的男孩子身旁。
虽然她一直都在那个男孩身边吵吵闹闹,偶尔甚至加点拳打脚踢的,凶巴巴的样子,可是我看得见她打心底里面溢出来的幸福。
那时,我们正读初中,我和她分在了同一所初中,但不在同一班,她和那个男孩子在一个班。
我看的出来那个男孩子对她很好。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林枫以前是邻居,现在他们都搬离了原来的住处,住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那时,林枫还是会出外面和男生打架。她的性子真的很烈,有一次,有几个知道她以前的事的好事男生,骂她野种,说她妈妈简直是个贱人。她二话没说就和那几个男生打起来了。后来,把警察都引来了也没能把她和那几个男生分开,直到遍体是伤晕倒在地上,才被人给送进医院。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她妈妈。我更知道,每次提起她时,她内心有多痛多煎熬。似乎只要有一点点关于她妈妈的,她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被千万只手扯进无穷无尽的噩梦中。
我明白那种生生被人放弃的痛苦,就像小时侯的自己,如果一个人一生下来就要被上天给放弃,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一点点慢慢的死去,离开自己最最亲爱的一群人,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常常想自己死后会去什么地方呢?我还是我吗?我会记得以前的事吗?如果很多年以后,我爱的人来找我,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怎么办?或许,我真的就再也不记得他们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那么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有一段日子,我没日没夜的想这些事情,想到最后,心里只剩下空落落的麻木。
后来,上了高中,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了。我经常要去医院里做透析,偶尔也会看到林枫来医院,每次我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再后来,我把一颗肾给了她。
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起《庄子.大宗师》里的一句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XU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林枫,你看,这多像我们啊。
花类泽
来纽约大概有一年多了吧,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家几乎是倾家荡产的为易如飞治病。找这里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在来纽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会来这里是我爸妈的阴谋,因为在国内也有很多医院可以治好易如飞。我知道他们这样是要把我和林枫分开,好让我以后娶易如飞。
林枫出事的那天,我接到杨晓的电话,听她说完整件事,我手中的手机“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电池盖子从手机里分离出来,电池滚出了好几米远。我就那样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望着滚动的电池发呆。
回到家,我跟我爸妈说,我要回国。我爸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直骂我是个不孝子!我捂着脸十年来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是啊!我不孝,我不孝,可是十年来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啊?你们有把我当成你们的亲生儿子吗?我不过是条狗而已……拿来替你们赎罪的狗!
说完我站着看着我爸由白转青的脸,最后,我跪在地上向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就走。可是还没到门边,我妈就扑通一下跪下来求我。我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强忍着眼泪说,妈,我也求你了,让我去看看她好吗?她都快死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让我去看她?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儿子,没用的,我们现在是回不去的,因为我们已经把中国的户口……消掉了。我刚要往前走,我妈突然在后面说这样一句话。我停下脚步,转回头去,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们,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最后我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可真狠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欠你的……我妈跪在地上拼命的跟我道歉。我扶起我妈,看着她还不到50岁就早已花白的头发,额头上的皱纹和有些佝偻的背影,我撇过头去,眼泪簌簌直下,心像被千万根绳索穿插着,然后绳的另一头栓着无数只往不同方向奔跑的马。原来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之痛!我转回头,望着我妈,心突然就软了下来,我说,妈,我听你们的就是了,我听你们的……
在医院里照顾易如飞的那段日子,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想到很多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侯,我们家和林枫家是邻居。那时候,我蒙蒙懂懂的知道了她家里和她的一些事。她和她妈妈的关系处的不是很好,几乎每天都会吵架。我家在她家隔壁每次都听得到很吵闹的声音。
那时候,我知道我们家周围的人都对林枫和她妈妈有成见。因为林枫她妈妈生下她时是未婚先育,加上她爸爸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家都看不起它们。小时候,我们一大伙小孩子在一起玩,林枫也会跑过来,那些小孩就会故意将她隔离开来。可是林枫的性子一直都很倔,他们不让她过来她就偏要过来,那些小孩就用一些很刻薄的话骂她。然后,我就可以看到她含着眼泪一脸难过的默默走开。可是到后来,别人骂她时,她再也不走开了,而是直接冲过去和他们打起来。
我们家和林枫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因为我知道林枫和她妈妈人其实都很好。每次我爸妈对我说要好好照顾林枫时,我都会点头说,好。和林枫在一起时总是很有趣,她总是有很多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小点子,每次一想到她就会兴冲冲的去做。虽然她的那些想法基本上都不怎么切实际,可她还是会把它们描绘的一本正经的,那时候我还小,每次都会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到大一点时,她和她妈妈就吵的越来越激烈了,竟然发展到两人互相叫对方“去死”的地步。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我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后来,她妈妈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从那以后,林枫就很少回家了,几乎每天都和那些混混厮混在一起。她突然之间变的很敏感,对谁都充满了戒备。
这么多年来,一直习惯了对她的照顾,我不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她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又在孤单,难过,因为家里看不到一个人时又跑到外面去和那些街头混混打架。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林枫和易如飞两个人很相似,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敏感,同样的想法总是很极端,同样的脆弱。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突然间对谁都恨不起来,只是很难过我爸妈带给她的那些伤害。如果没有我爸妈的不小心,她会是个单纯而又快乐的女孩子,像所有普普通通的女孩那样,纯净美好的像个公主。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们不难过,林枫,易如飞,还有其他处在伤通之中的人。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天方夜谈,可是我真的很想看到所有人都开心,不难过。
在最好的医生的治疗下,易如飞渐渐的好起来。可是自从她醒过来,她就没有跟我们讲过一句话,每天不是坐靠在床上望着窗外,就是在床上躺着,好象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和她无关一样。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一天医院告诉我们易如飞不在医院,不知去哪儿了。我和我爸妈就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到晚上的时候,她突然回到了医院,并且告诉我们,她想去其他国家散散心。当时她还走过来分别拥抱了我们一下,她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澄澈和平静,她说,她会回来的,当哪天她觉得能很平静的面对我们的时候她就回来,因为在她心中我们家永远都是她的家,到那时候她仍然是姐姐。
不久之后,我和我爸妈就回国了。回国后,我和林枫一起去了北宫楠的墓地。
后来,我们也常常到墓地里去,每次站在北宫楠的墓碑前,我都会看到林枫整个人都变的和平常不一样,恍恍惚惚的,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呆呆的站着,就像一具没有了魂魄的空壳。
很多时候,我也会一个人去北宫楠的墓地,一个人坐在那儿想很多事情,想来想去,到最后,心里除了难过之外还是无穷无尽的难过。
易如飞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生活其实就是一部被时间拉长的连续剧,因为我的生活比连续剧还要连续剧。
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时,心里那颗怨毒的种子就会像浸泡过春日雨水一样,开始无限膨胀。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会很幸福的,对不对?
当我知道那小子他爸妈要拿自己儿子来赎罪的想法时,我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亏他们想的出来啊。不过他们既然如此热中于此,我又干嘛不成全他们呢。
那时,我心里想的就是我一定要让他们痛苦!!我一定会让他们痛苦的!!!这么多年来我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我一定会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他们!!我一定,一定会好好的折磨他们的!他们一定还不知道生不如死到底是什么滋味吧!
可是,让他们痛苦了又能怎样呢?我爸妈也回不来了啊——
那段时间,每次看到那小子难过的样子,我整个人都被报复的快感充斥着。可是快感过后,却是一阵比一阵更加强烈的孤寂和绝望。每次都只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让自己再有机会去想事情,酒醒之后,惶惶忽忽的,我突然会不知道自己待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后来,酒精也麻醉不了我的神经了,我就去吸毒。可是心里空空洞洞的,像一口干裂的枯井一样,灵魂像被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给抽走了。我想我是真的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吧。反正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啊,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可是我却连死都死不了,当在纽约的医院里,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这个世界的那瞬间,我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可是在看到那小子他爸妈两鬓斑白的白发以及他自己满脸的憔悴和难受时,我突然觉得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我想我是真的错了吧,对于别人一个无心的错误,我为什么就要死死抓着不放呢?
病好之后,我去我爸妈的墓前坐了很久,然后我回去和那小子及他爸妈告别,我想去其他国家散散心。
去其他国家散心的那段时间,我突然想,如果这些年我能不去钻牛角尖,日子会不会好过些呢?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是爱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