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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饮一愁-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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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书房中墨香弥漫。

墨隐一个人在后院饮酒饮了整整一夜,最后醉倒在外,花隐为他将房间整理了一遍,贴窗望见他颓倒在石桌上的身影,本想将他叫到房里来,转念却又想到时机珍贵,便又端来火盆,一条一条地尝试着破解字咒。

一句不对,换一个词,又不对。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烧得整个房间烟气弥漫,藏字咒依旧没能破开。

墨隐早已酒醒上楼,站在门外听她念着一句接着一句的诗经字词,心底结成了霜冰,终于,他推开房门,望着措手不及的花隐,表情失去了平日里的温柔,换作了陌生的冷淡:“不必再试了,解咒之词——是你的名字。”

花隐看着他怔住,手中写好的字条飘然落地。

“师父……”

墨隐挥手打断她的话,眼中有透明的莹光微微闪动着,一步一步走向她,声音是彻骨的悲凉,“你要妖骨,我可以给你,你喜欢疏影,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就好,可小云他们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他像亲人一样待你,你如何下得去手?”

“你已经知道了?”花隐掸手一声叹,“师父就是师父,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为何要杀他们?”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确实是在我眼前死的,也确是死于我的剑,只不过动手之人不是我。”

墨隐别过脸,不再看她,“你竟也学会了狡辩。”

花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冷漠的脸,将手握紧,一字一顿问:“你不信我?你认为是我杀了他们?”

墨隐举起手中一瓶绿色的药罐,又指了指她脚下燃着的火盆,以及墙上搁置妖骨的藏字咒,苦笑道:“这药是在墨云阁外面捡到的,还残留着你的胭脂香,这是杀魂的□□,凡人根本没有,你是为我准备的吧,不小心丢掉了,才一直没能杀我?加之此刻你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还能不能信你?敢不敢信你?”

花隐咬住下唇,双目含泪,却是辩无可辩。

墨隐走到她面前,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他执笔在之上书写出“花隐”二字,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念出来,最后扔到火盆里焚尽成灰。

将她的名字焚尽成灰。

就像是将她从自己的记忆中硬生生抽开。

将星夜下的亲吻烧成灰烬,将昔日的笑声烧成灰烬,将师徒的情份烧成灰烬,将他的爱烧成灰烬。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的眼。

她从不知道,当初的他,是用怎样温柔的情思,在笔下写出这两字作为诀印的。

花隐。

他曾在灯烛下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写,暖暖的声音,优雅的笔触,而后嘴角泛出淡淡的微笑。

而一切都在火光中毁去,化为乌有。

他轻手摘下悬在壁上的她的画像,扔到床榻上,而原本放置画像的墙壁忽然银光烁烁,随即竟生生破开一个洞,洞中所放,正是妖骨。

他将妖骨交到她手里,冷冷地说:“如此,你满意了?”

她惨笑着接过,眼泪已经滑下来,“满意,你做事,我又怎敢不满意呢?你骗我,欺我,杀我,我都很满意,你现在又想如何呢,再杀我一次,为你的朋友们报仇么?”

“你带着妖骨走吧。”墨隐背过身,“我已不想再见到你。”

花隐攥紧手中的妖骨,深吸一口气,“师父,你不信我,我恨你……子笛,我恨你。”

他只是沉默不语。

“好。”花隐苦笑一声,将朱凤剑扔在他脚下,“朱凤剑已还,你我恩怨两断,从今往后,子笛墨隐是死是活,开心或不开心,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字句如针似剑,刺满了他的心。

她硬生生擦过了他的衣肩,夺门而去。

墨隐站在房中,打开窗扇,看着长长的曲巷之中她毫不留恋的背影,闭目一叹:“你还了朱凤剑给我,可我的心还在你身上,你又如何才能还得回来?”

墨隐拎起腰间贴身不离的酒葫芦,看了许久,终是未能饮下。

手捧着她的画像,躺在床榻上,抚摸宣纸中那一抹好看的眉眼,他勾了勾唇,惨惨淡淡地一笑,随即轻阖双目。

花隐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南石巷,夏天蝉声阵阵,听得她心中有些烦闷,正不知何去何从之时,眼前出现了一道紫色的锦丽身影,疏影站在人潮中朝她微微一笑,“等你很久了。”

花隐恹恹地走过去,“你是在等妖骨吧。”

“是在等你。”疏影语气平和地纠正了一句,而后打个口哨将马儿唤来,先一步骑上去,又向花隐伸开手,“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吧。”

花隐犹疑着不肯上马,疏影便又将手伸得往下了一些,“来吧。”

于是花隐就将手给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默默穿过喧嚣的长街。

“你不是一直喜欢坐轿子的么,少爷?”她故意强调着少爷二字,用极为嘲讽的语气。

疏影也不理会,只笑笑说,“自从上次与你一起骑马过后,我便再也不坐轿了。”

花隐不再回应他这话,远远地似是听到哪里飘来了戏曲声,定定听了半晌,不料那戏文也是如此熟悉,便侧头问道,“诶,你喜欢看戏么?”

疏影摇摇头,“人间的那些故事么,不曾听过。”

花隐目光飘渺,声音轻荡荡的,像是在说给疏影听,却又更像是说给一个再也不得见的故人听,“陪我去听戏吧,牡丹亭,很久以前我去看过,那时你不在,只有我一人,我见戏场中的看客都是成双结对的,便觉着孤单走了出来,也没能将那戏看完……如今想来,很是遗憾——没有你在,很是遗憾。”

疏影在她身后笑得开心极了,“好,我陪你去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嗯。”花隐出了神,喃喃念着,“一起买些花籽吧,种在回家的路上,以后花开遍地,定很美丽。”

“好啊,我知道你不喜欢生活在妖殿,便早已经为你在那附近购置了一处人间的小宅院,你可以种花种草,惬意生活。”

花隐终于回过神来,想了想说,“罢了,不听了。你将命魂交还于我,我将妖骨交还于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我也好离开,神妖魔三界之事,我再也不想插手了。”

“驾!”疏影驰马扬鞭,携她匆匆离去,“我从未答应过要将命魂还给你,即使你得到了妖骨,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你交换。”

耳边风声呼啸,花隐诧异地歪头,抬眸,看着他无波的双眼,“疏影,你到底怎么想的?”

马儿疾驰过街,行人纷纷为其侧路,疏影一直不发话,直到将花隐带到远离市井的一间宅院门前,方停了下来,将她一把抱下马,指着面前的宅院,道:“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这院子,是专为你买的。”

花隐挣开他的怀,摇头说:“我只要你还我命魂而已。”

“你离开他,又能到哪儿去?只要你乖乖住下,这命魂我指不定哪日高兴便会交还于你,反正你手中也攥着我的妖骨,又已经恢复神魔之力,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像几百年前那样往我体内注入一道魔气也成,总之,我只要你在这里,其它一切都随你意,这样,若是我……若是我想见你,至少还有地可寻。”

花隐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些惋惜,在她的记忆里,从未见这位妖族的疏影少爷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

心蓦然就是一软。

她推开门,懒懒地说:“看你派人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我就勉强住下吧,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妖骨可在我这儿,你要是哪日不高兴想杀了我,我还是可以让你陪葬的。”

疏影竟然高兴得拍了拍手,“你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叫人来收拾,你想购置些什么?跟我说,我叫人去买!”

花隐听这话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包养了一样。

一个大大的白眼横过去,花隐冷着一张脸往里走,“什么都不用,你如果不打算奉还我的命魂那就走吧,没事不要来烦我,等你哪日想通了,要把命魂给我了,再来此地跟我做交易。”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妖骨。

疏影眼疾手快欲上前去抢,花隐却灵巧地一躲,让他扑个空,随即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抢到,怪不得我。”继而又用灵光一化,好好收了起来。

“真是狡猾的女人。”疏影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

花隐迈步进了院子,喃喃念着,“狡猾么,我若真是狡猾,又岂会被他冤枉到委屈至死,却连辩驳一番都毫无言辞?”

疏影欲跟进去,花隐却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任凭疏影在外怎么敲打,就是不开。

“你回去吧,想交换妖骨的时候再来。”

终于,门外再无声音,疏影悻悻地离开了。

花隐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来回荡了几下,终觉无聊,仰头看看天空,蔚蓝蔚蓝的,万里无云,似乎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她有些怀念记忆中久远的金色而已。

只不过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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