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戏秋妆-1(1 / 1)
[一]
城中飘着小雨,长街人影伶仃。
白夜易容变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隐了神力,换上一身再平凡不过的素衣,揣着个水烟杆子跟在后面悠然走着。
其余三人看着白夜这一身装扮,走了一路,笑了一路。
初至古阳城,打着小油伞行走了半晌,四人寻了个长亭暂且歇下,且待不多久,又有行人进亭来躲雨,墨隐四人安坐着,并不与人搭讪,只抬眸淡淡看着。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锦丽的袍子,腰上更系着华美的玉坠子,一看便是大府邸中的阔少之辈。女子单着红衣薄纱,手腕上缠绕着一串血红色的铃铛,走起步子来叮咚作响,声声清脆,再看她的容颜,令人暗叹,竟是个人面桃花的美人。
两人在亭中坐下来,那红衣美人也不顾周遭还有着旁人,便很不矜持地偎在了男人怀里。
花隐轻轻拽了拽墨隐的衣角,小声说,“师父,我见过他,苏姐姐说他是太子。”
墨隐轻轻闭目摇头。
花隐意会,很乖地闭了嘴。
白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墨隐与无忧子,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那是魔界的血铃铛,有摄魂之能。
“小姑娘,手上的铃铛不可随意晃,不听我劝,怕会惹祸上身的。”白夜笑吟吟地眯起眼睛朝那女子坐了过去。
鬼铃儿从男子怀中抽身,看着身旁这语意深沉的老人,见他虽是样貌老态,却是一身潇洒素衣,嘴角含笑,幽幽的目光深不见底,像是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这种感觉……他绝不是个普通老头儿。
“哦?这话怎说?”她启唇一笑,佯装不解,一脸天真地问。
“不祥之物。”白夜也不说破,继续同她打哑谜,“你瞧,这铃铛身色血红,预示着佩带它的主人将有血光之劫。”
“你是干什么的?”鬼铃儿望着他。
白夜站起身来,目光依旧停在鬼铃儿身上,垂首一笑,“老朽是算命的,人称胡半仙。”
她摇头,“算的不准。”
白夜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我说胡半仙,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随意去勾搭人家漂亮姑娘。雨停了,走了走了。”正当鬼铃儿犹疑之际,却听另一男子开口唤着那老人,于是她歪头去看,便见一位手执折扇的俊美少年走过了她的身侧。
她心中暗暗一惊——方才只顾着进亭躲雨,却不曾细看,此时才发觉,原来这亭中竟坐着子笛神尊?
不对,现在该叫他墨隐才是。
此念一起,她又开始打量其余人——那个跟随在墨隐身边的姑娘,极有可能是小妖的转世;另一人身着灰白道服,眉间生有两仪,虽然隐去了仙气,但从外看来,该是逍遥山的仙道,无忧子。
她对自己的猜测有七八分的把握。
可是,唯独眼前这声称自己是算命先生的老头,她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的身份。
难道真的只是个“胡半仙”而已么?
“你当我是你么?到处留下桃花债。”那位“胡半仙”弯眉轻笑,淡淡驳着墨隐的话,“我不过好心为她算一命罢了。”
说完起身,随着墨隐几人拾起油伞,走出了长亭。
鬼铃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们彼此嬉笑怒骂着远去,唯恐错过了一丝有关“胡半仙”身份的线索,无奈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也未能再揣测出半分。
离开长亭,四人又走出了老远。
“不想刚一进城便碰见了那个小魔女。”无忧子琢磨着,又说,“太子已经被那串铃铛控制了,只要那魔障还留在他身边,他便性命堪忧,夜神方才为何不收了她?”
白夜不答话,墨隐便煞有介事地开玩笑道,“他看那个小魔女模样生的好看,又一脸天真姿态,必是舍不下手了。”
花隐撇撇嘴,“师父你净胡说,白夜哥哥才不会喜欢别的姑娘呢。”
墨隐只一笑,不与她辩。
“她必是无邪最宠爱的女侍‘朱笔画师——鬼铃儿’,无邪派她来人间的用意不明,若此时收她,必会打草惊蛇,我方才不过试探一番,她此刻定对我心存怀疑,近日内必然不敢再妄动,那个男人的性命暂时可保无忧。”白夜敲敲烟杆子,随口解释着,苍老的面容下,衬着一双优雅的眸子。
墨隐心有意会,摇摇折扇,一脸轻松道,“既如此,不如来分一分工吧,白夜就监视着那个鬼铃儿,看她到底在搞什么玄机;老道你暗中查找妖族那位疏影大少爷的动向;我呢,依照跟祭雪的约定,就负责继续调查烟花巷那桩案子背后的秘密好了。”
无忧子微微一怔,竟是下意识般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白夜也抬眸看了看墨隐,略有不明不白的笑意,“好。”
应声过后,两人回过神来,心照不宣地一笑。
——方才小墨分配任务时悠闲又安然若定的神态,倒是与子笛神尊有一丝丝的相像了。
花隐看着师父,晃了晃他的衣袖,满眼期盼,“师父,那我做什么?”
墨隐歪头认真想了想,细细打量着花隐,“嗯,你这么厉害,所以要做的事情肯定也是最重要的。”
“对啊对啊!”花隐赶紧附和着点头。
墨隐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啪”一声合上了折扇,笑眯眯说,“你就负责站在我身边。”
“啊?”花隐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
墨隐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笑如春风,“这就是最重要的。”
说完不顾旁人的错愕,携她而去。
回到墨云阁之后的日子,几人依计划行事:
无忧子在明只是时而串串大街小巷,做些为百姓人家画符驱灾之事,暗处却一直在探查疏影一族的动作。
白夜索性在太子府附近摆起了算命摊子,后又因他算的命格实在是太准了,没几日的功夫,名声竟越发响亮起来,结果搞的整个古阳城都知道有个神算先生,名叫“胡半仙”。
花隐对此无不感叹:白夜哥哥真厉害!
墨隐却早已司空见惯,“他随便瞥一眼凡人的掌纹,便能看穿那人的三生三世,这是修仙的根基。”
花隐动了心,“师父,我也要修仙!”
墨隐摸摸下巴,思索了片刻,而后浅笑盈盈地看着她,缓缓安慰道:“好啊,不过今生无缘,恐怕要等下一世了,不急,只要你有这信念,愿望总会达成的。”
“下一世?”花隐眼神忽而黯淡了下去。
见她这般,墨隐不觉有些心疼,遂拍拍她的脑袋,温和道,“好啦,别乱想,做神仙除了长生之外又有何好处?我看小花隐倒不如就跟在师父身边,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结交几个神仙朋友做靠山,倒也图个逍遥自在。”
花隐听罢,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抬起眼来,笑容灿若流星,“嗯,我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顿了顿,又强调道,“一直,一直,一直跟着。”
他不禁怔住,原本平淡无波的心思,便因她这一句话生生动荡了起来。
正如从前,听她贴在耳边笑问“我可否喜欢你”时的触动。
其实,她不过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妖也好,人也罢,她都一样不解世故,不懂人心,心里想着什么,随口便道了出来,也不理会后果伦常。
墨隐犹豫着,微微俯了身。
花隐愣愣地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脸庞,徐徐绽开的笑容,温暖深沉的眼神。
“小花隐,你是……爱上我了么?”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胆放肆地与他对视着,身体僵硬,将手死死攥成拳头,原本白瓷般玲珑的脸在这一刻竟被憋得通红,那深深的灼热感使她连呼吸都不能。
“师父你……”她的声音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您……我……”
虽是师父,她却从不对他用敬语,这一刻竟紧张到语无伦次,连“您”都用上了。
“我知道。”墨隐却意会地点点头,止住了她的话,“我也是。”
他的微笑犹如初春暖阳。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仿佛全天下都能听到。
他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不容拒绝的。
他抚弄着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滑过她的耳际。
他用折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颚。
他的脸距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吻了她。
铺天盖地的深情,就这般温柔地席卷,不留一点余地。
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花隐却不甚明白,任凭被他的唇覆住了半晌,终于迟疑地向后挣开了身子,红着脸痴痴看着他,气喘吁吁地问,“师、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立时,墨隐满头黑线。
就算没有记忆,可是既然闻了妖魂丹,也不是从前孩子般的心智了,又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那么总不该连这种事情都要他来解释吧?
本想装作没听到继续下去,可她居然还来劲儿了,墨隐的头刚刚再次俯下,她便又往后退了一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师父,你想吃了我吗?我不好吃……真的。”
墨隐忧郁了,耐着心说,“上次,你不是问,可不可以喜欢我吗?”
花隐小心地点点头。
“可以,因为……我已经爱上你了,小花隐。”
“真的吗?”花隐一脸惊喜,却又仿佛不相信。
“真的。”
“师父爱我,就要吃了我吗?”
墨隐实在不想再多加解释下去,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不是吃你,只是……呃,怎么说呢,这应该叫做‘吃你的豆腐’。”
“我很像豆腐吗?”花隐的语气很无辜。
“……可能有点像吧。”墨隐的语气很无奈。
哪知花隐忽然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僵僵地移到墨隐怀里,“那请师父慢点吃,别……别噎着。”
然后闭着眼睛,扬起脸,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边。
墨隐真是哭笑不得,略微平定了一下心绪,终于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花隐,你记住,从此以后……你的豆腐,只能给我一个人吃。”
花隐一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
此时——
门微敞着。
苏吟风就呆呆站在廊中,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即收回目光,抿抿嘴角,硬生生咽回眼泪,转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