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番外(一)(1 / 1)
2003年,春节。
西湖上烟波浩渺,虽然如烟嫩柳现在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枯枝,但只是看着茫茫烟水中朦胧的远山,也独有一番意趣。
苏堤白堤上的游人少了许多,许是各自拜年去了。
到处都是充满年味的装饰,路边的大小店铺纷纷挂出灯笼,至不济也要贴一幅新对联。
小哥背着刚刚从吴三省那里拿到手的黑金古刀,在一家门前停住脚步。那家的对联,字不甚好,句子也极通俗,道是:
“一门福气随心至,千里春风顺意来。”
去年春节,梁倩拍着同样的一幅对联,笑道:“春节么,对联就要选这种接地气的。”
小哥站在门外,怔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山东,尘土漫天的乡下小路,坐在长途摩托的托斗上,车尾的黑烟与黄土同飞。
“嗯,给。”梁倩拿出一个口罩,递给小哥。
小哥接过来,默默戴上,然后倚着托斗壁,仰面看天,不作声。
梁倩也戴着口罩,眼睛眨了眨,默默坐在他旁边。
瓜子庙小村招待所。
小哥睁开眼睛,是一间普通的招待所,简陋,但还算干净。
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浸透了积尸洞臭水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身上也擦过了。侧过头去,床头放着一摞干干净净的衣服。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衣服。衣服的尺寸正好,风格也是最熟悉的,应该是梁倩买的。
走下楼来,其他的人正在吃饭,气氛非常热烈。
“来来来,小哥过来坐。”三叔起身招呼。
梁倩抬头看了看小哥,笑了笑。她身边还有个空位,小哥走过去,坐下。
鲁王宫。
炸药爆炸了,所有人都被爆炸的气流掀了出去。
小哥攀住洞口缝隙,轻轻一跃,跳出洞来,躲到一边,藏住身形。
接着,吴三省和潘子也从洞口爬了出来。
然后,两只手在洞口使劲扒了半天,梁倩终于探出头来。她腿一软,跪在地上,使劲喘了几口气。
小哥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吴三省和潘子带着汽油桶又跑了过来。
这个吴三省……似乎有些古怪。
小哥停住脚步,藏在一边。
“麒麟!”
天色渐明,其他人都已经放弃寻找,梁倩还在到处走着。
洞口的火渐渐烧了出来,梁倩四处看了看,完全找不到灭火的东西,“哎!”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踢了一脚,抬起头来,眉头紧皱,似乎内心在挣扎。
火势蔓延,梁倩还在转来转去,只是为了避火,越来越远离那洞口了。
小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怔在那里。
“呜……”梁倩坐在石壁上,捂着嘴痛哭失声,哭着哭着,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醒醒,醒醒!”小哥从远处奔过来,拍了拍她,却发现她因为失水、疲劳、焦虑……晕倒得非常彻底。
火渐渐从四周逼近,小哥伸手把梁倩捞起来,冲出火场。
绕过救火的那堆人,终于来到村边的小河旁。小哥拿出水壶,凑在她嘴边,喂了几口。
梁倩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她太累了,似乎睡着了。
小哥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一个小时之后,梁倩醒过来,翻出了手机看到短信,手捂着嘴,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不远处的小哥拉了拉背包的肩带,转身离开。
她怎么又来了?
扮成张秃的小哥,看到甲板上的梁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梁倩看起来很愉悦,脸上一直带着笑,但小哥很少见到她不笑。
据说,她是作为那个胖子的助手来的。那个胖子说这次下水倒斗,要带她下去。
小哥走到阿宁身边,低声道:“不要让那个学生下去。”
“为什么?”阿宁轻轻扬眉,“那个胖子也是我们请来的助手……”
“不为什么。”小哥的语气依旧淡然,但不容拒绝。
“好吧。”阿宁没有坚持反对。这么一个女学生出现在这里,她也不认为是件好事。
一条大浴巾轻轻围在身上。
小哥微微垂下目光,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轮船操作上。
“累不累?我坐副驾陪你说说话吧。”梁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偏过脸来,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小哥目光微微侧过去,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应该是自己包扎的吧。她的治疗能力,对自己不管用,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哥转回目光,端起旁边的茶,轻轻喝了一口。
不凉不烫,正合适。
已经有接近二十天没有收到梁倩那些没话找话的短信,这天,夹喇嘛的人忽然带来叶成的一个电话。
“哎哟,这……这丫头不知哪里去了,已经失踪二十几天了。”电话那头传来叶成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说梁倩去了她出生的那个苗寨,然后再没有消息。
小哥翻了翻手机里的短信。
“我又去苗寨那里了,风景甚好。看一家银铺子里看到一个双鱼戏莲的银镯,可惜已经被人订走了。但其他的也很美,等临走时大概又会买一通了,哈哈。另,当年曾经打听过的那个有纹身的苗人,近日我又得了点新消息,还需要确认一下。祝安。”
小哥拿钥匙打开屋门,屋里有一阵子没人住了,空气闻起来微微有些异样。他冲到楼上,推开梁倩的房门,电脑还在她桌上,旁边还有一个小本子。
小哥翻开本子,上面写写画画,看起来有些凌乱,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词,是“佛塔地宫”“铜鱼”“长生”。另外还有一张清单,列着一堆野外探险用品,后面都打了勾,表示已经准备好。
苗寨,佛塔地宫。
小哥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清单,转身离开。
“出门千万记得锁门哈。”
好像是很久以前梁倩说的话。小哥停住脚步,转身锁上屋门。
苗寨里的人,确实见过梁倩,她曾经在一家阿公阿婆那里住过几天,后来有一天,背着自己那个大包,和阿公阿婆打了招呼,笑眯眯地走了。然后,再没人见过她。
小哥谢过了那位话有些多的阿婆,转身离开苗寨。
溶洞前的藤蔓近期被人割过,梁倩果然找到了这里。
小哥掀开洞口的枝枝蔓蔓,钻了进去。
一路都有梁倩留的记号,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安全的。
小哥沿着记号,快步向前。
地宫一层,没有。
小哥看了看袖珍宝塔上现代制作的《陀罗尼经》卡片,低下头去,很快发现了那个双蛇雕像的机关,轻轻一转,向下的洞口打开。
洞内一片漆黑。
矿灯的光四处照过去,一人高的青铜佛像前,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倩的左手放在莲台基座上,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凝固的。不,不是似乎,而是根本就是凝固的,因为她眼角一滴泪,就那么停在半空。
小哥忽然想起梁倩所说的西沙那艘船上发生的事,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上前去,把她扑倒在地上。
“你是谁?”梁倩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小哥一惊,踉踉跄跄地退开。
她不记得他了。终于轮到他被遗忘了。
小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麒麟,麒麟……”梁倩手足无措地把小哥抱在怀里。
忽然有一些愤怒,小哥伸手重重一推,一时忘了控制自己的力气。
梁倩在佛塔地宫下面已经待了二十天,身体本来就极度虚弱,哪里抵挡得住?她退了两步,仰面磕倒在石制莲花基座上。
血从她脑后,沿着莲花座缓缓滑落。
小哥连忙抢上前去,扶起梁倩。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气息也很微弱。
血,仍然从她脑后不停地渗出。小哥连忙揉了几个穴位,想止住血,但抬起手来,满手都是她的血。
血腥味刺鼻,甚至比古墓里那些强烈而诡异的味道还要刺鼻。
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一直都在脸上的笑容也丝毫不见。
梁倩中途醒过来一次,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后来又晕倒过去。
“不要怕……对你自己,好一点……”她的手,从他掌心缓缓滑落。
但呼吸还有,脉搏还有。
外面下起了雨。
小哥翻了翻梁倩的包,把比较重要的东西留下,把包里的衣服都裹在她身上,尤其那几件可以防水的。然后把她背起来,向大雨中走去。
山路很滑,泥泞满地。
小哥的脚步没有停留,一步步向最近的那个苗寨走去。
“请问哪里能找到大夫?”满身泥泞的小哥敲开那位苗族阿婆的门,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山上的树枝挂破,雨水沿着发梢不停地滑落。
“哎哟,这是怎么了?”阿婆连忙把他让到屋里。
小哥点头谢了谢,走进屋里,转过身来,把背上的梁倩放下。
“麻烦你照看一下她。我去请大夫来。”问清了苗寨里大夫的住址,小哥转身又冲进雨中。
三天后,梁倩终于醒了。
“嗯……你嗓子怎么哑了?”
梁倩头上缠着绷带,歪着头,看着小哥。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一个问句。
“没事。”小哥转过脸去,看着外面连天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