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心有所属（1 / 1）
梁倩返校的时间算是比较早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已经在校的人大多数是除夕都没回去，于是还顺道吃了学校的年夜饭云云。
杜茗也在，听说梁倩回来，特地一起吃了个饭，说起他的新东方学习经历，倒没有太多可圈可点的事迹，只是对那本厚厚的红宝书表示了极端的感慨，赌咒发誓般说一定要把整本书翻烂。
梁倩勉励之，杜茗就问她：“你将来打算出国么？”
梁倩微微一笑，道：“还不知道呢，也许吧。听说国外有的大学考古都很不错，而且中国还有不少文物在国外呢。”
杜茗听了这话，仿佛很高兴，于是又帮她设想了应该如何准备出国，什么时候考什么试等等。
既然杜茗正投身于水深火热的背单词活动中，梁倩也乐得一个人到处去晃。周末又去潘家园晃了两圈，发现因为过节的缘故，人倒是更多了，每个小地摊上都挤满了人，不少外行抱着捡漏的美好愿望，但不幸当了冤大头。
梁倩却只是喜欢逛。杜茗觉得她是看着那些古老的东西眼里含着微笑，其实并不尽然。她同样喜欢看那些人，装憨或真憨的摊主，自认为得计的买方，憋耐性的讨价还价。浓浓的市井气，浓浓的生活气。她喜欢看见穿着洗旧的中山装的老人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踱过，喜欢看见满面油光的中年人在一笔生意未成时懊丧地“呸”一声，喜欢看见衣着时尚的年轻姑娘拉着她的男朋友大惊小怪地说你看那个东西好漂亮，而她身边的男孩故作老成地说你这傻丫头，这里可没多少真货。她喜欢看着那些琐细的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大多时候的利益至上却总免不了一时的意气用事。
她带着微笑看这些人，这些事，这些东西，说不清是怜悯还是羡慕，只是微微有些感慨：“啊，他们活得都如此投入。”
和她不同。
当然摊上的东西也颇有些有趣的。即使是“作新”的那些，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经历不是？看看人，看看物，偶尔发现一两件被人看漏的，转手赚点小钱。这就是她的潘家园生活。
但显然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心态。
这不，旁边有位大哥明显就不淡定了，他揪着旁边地摊位上卖古董的胖子，拿着手上一个绿釉的陶制香炉，恨恨地道：“你这个骗子，你卖给我的香炉，说什么明代珍品，收了我三千块钱，我找人问了，这种做工，也就值三百！你……你……”
那胖子年纪三四十岁，却也是潘家园的老人了，梁倩也认得他，据说是姓王，专一倒卖古董。他说自己的东西都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但潘家园卖古董的，不是说来自古墓，就是说来自偏远的不懂行的农村，大家也就这么一听，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但这胖子确实时常会拿到一些新货，而且并非每次都来，隔三岔五消失一下，所以着实有点神秘。
梁倩经常见到他拿个小马扎坐在摊前，眼睛东瞅西睃的，坐一会儿就要站起来晃两下，很没耐性。和人讲价时也很没耐性，于是他的成交案例一般都很极端，要么是懂行的压了低价，他直接就卖了；要么是遇到了冤大头，看见旁边的人买得如此果断，于是也来买，结果果断被坑。
这种事情，在潘家园也常见，谁都有走眼的时候。按默认的规矩，走眼就自己认载，再没有回头抱怨的，免得还要惹人笑话。但眼前这位显然不是熟客，大约是刚看了电视节目，抱了一颗捡漏的热烈的心，结果被兜头泼了冷水，非常不淡定。
旁边的人都抄着手看热闹，王胖子也不是善岔，就和那人撕扯起来。两个扯皮的结果是，买方坚持认为这是诈骗，应当全额退款，期间把法律第几条第几条都搬出来，显然也做了功课。而胖子坚持这是潘家园的地方特色，要学习“港人治港”的领袖精神，入乡随俗，钱是万万不退的。
一来二去，就僵持在那里。
梁倩本来也和别人一样，站着看了半天热闹。那两人拉扯中，买方挥着手里的香炉，在她面前闪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看釉彩造型什么的，确实是明代，这点胖子没骗他。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正好那两人又说僵了，梁倩咳嗽一声，上前对那买主道：“大叔，你这香炉颜色挺好看的，我正想买一个一样的呢。”又转面看胖子：“您这里还有一样的么？”
她一插话，情况登时有变。
她常在这里晃来晃去，胖子对她还是有点印象的，据说经常来，但并不经常买。这香炉……居然入她的眼？
而那个买主想法却不同。起先听说别人竟想买同样的香炉，他第一感觉是：“莫非这香炉果然有妙处？其实是值的？”但转又想到他找来鉴定的那位，那是专家，眼光决计不错。而且这两天他还恶补了一下潘家园的江湖故事，知道有大量的托儿，推动着这里骗人事业的蓬勃发展，于是索性道：“你要想买，我转给你。”
梁倩先看胖子，胖子摇头，说：“只那一个，没一样的了。”
买主得意洋洋，以为是看破了托儿的伎俩，又道：“你真想要，我就让给你。”
梁倩却不急，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看看。”
买主把香炉递到梁倩手里，梁倩稍一打量，确实，那香炉厚重朴拙，虽然是明代的，但品相着实不佳。但……梁倩又仔细摸了摸，虽然不确定，但，大约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赌了。”她心中暗暗发狠，面上却仍淡淡的，依旧把香炉还给买主，道：“造型倒是我想要的，你要多少钱？”
买主又犹豫了一下，梁倩的表现使他心里又犯起嘀咕。但很快，要聪明智慧不被诈骗势力所骗的心占了上风，开口：“我买来三千呢。”
周围一片嘘声。
梁倩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也行。你和我到那边取款机上拿钱去。”
买家满腹犹疑地和梁倩交易完成，梁倩接过那个香炉，装进盒子里，继续逛。
那胖子远远看见她走过来，心里着实好奇，拉住她悄悄问：“哎，妹子，你真买了？”
“啊，是啊。”梁倩点头。
胖子东张西望一下，悄声道：“这真有什么讲究？我听人说你不常买东西啊……”
梁倩微微一笑，拿出盒子，问：“你在哪里挖到的？”
胖子摸鼻子，东张西望。
梁倩继续微笑：“东西摆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奇怪？”
胖子正色：“行啊，妹子，行家啊。哪条道上的？”
梁倩微笑不语，果然，赌对了。
这胖子的东西确实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梁倩自小和那些盗墓贼处在一起，他们身上的气息，刚从墓里出土东西的品相，早烂熟于心。第一次见到胖子，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守法良民。
胖子见梁倩不肯说，倒也不逼迫，反而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你说得没错，这东西放的地方倒好，胖爷以为是最值钱的，结果摸出来是这种东西。呀呀呸的。”
梁倩一笑，将那香炉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道：“东西应该是好东西，不过可能内有乾坤。”
“里面……”胖子一怔，转又不信：“不对啊，胖爷我过手这么多东西，一拈就知道轻重了，这东西就是陶的啊。”
梁倩却笑着把东西收起来，道：“胖爷，这年头不能光信手感了。你要拿仪器稍微检测一下，就知道里面东西还是不一样了。这造型你不觉得奇怪？太笨重了吧？而且还不匀。”
胖子已经明白，一拍大腿：“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真是的。”
由于对梁倩手里的东西极度好奇，胖子早早收摊，强烈邀请梁倩一起吃个饭，并请求能亲眼看看自己带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梁倩本待不允，但那胖子缠人的功夫着实厉害，她心里也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在包厢里吃完饭，关了门，拿胖子的几件简单工具，小心地起开表面的陶层，一件精美的玉雕香炉显了出来。
才刚露出一角，胖子就已经连叹失算：“行了行了，别继续弄了，好好收着，别叫人看见了。唉！胖爷我这回可真走眼了！急着想脱手，结果也没仔细瞧瞧。就这用料，这做工，这年代……少说也得上万吧。”
梁倩也不再继续清理，把香炉收起来，道：“不过年代太早了，反而不好卖。”年代太早的文物贩卖是犯法的。
胖子斜了她一眼：“装呗！你要真想卖，胖爷给你找人脱手去！”
梁倩一笑，不接他的话岔。
鉴于梁倩的眼光如此精准，胖子非常热情地邀请她加入他的组织—呃，目前该组织成员只有他一位。梁倩果断拒绝，胖子像新闻联播一样深表遗憾，倒也不强求。
把那个香炉拿回去，趁寝室里的人不在的时间，细细清理了两天，终于还原出封藏在里面的真相。是一座玉质极好雕工上佳的汉代玉香炉，本身价值可能确实如胖子所说，至少几万。而这玉香炉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明代陶器里，不知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故事。如果有，那么价值就应该更高了。
梁倩拿着那香炉把玩了半天，玉质光润，造型喜人，确实是精品，不过……她没什么香要点……
思前想后半天，最后还是拿盒子一装，出门打的，去了博物馆。
进去找文物征集办，先登记，再填了意向书，本来要另约时间鉴定，结果那天鉴定的一位专家正闲得发慌，下来看看，正好看见，决定马上鉴定。
忙了一整天，鉴定成果喜人，价值初估十万左右，但具体价格尚要再经评审。
文物征集办的人拿着出售意向书：“再约个时间定价？”
梁倩点头：“好的。”
鉴别完无事，专家好奇，不免问她东西从何处来，梁倩只说是潘家园买了个明代香炉，回去不小心磕了，然后露出里面的东西，于是细细查看云云。
过了两天，又拿去做了正式的鉴定。由于此物很符合博物馆的条件，于是博物馆很有意征购。梁倩随便报了五万的价，也便成交。
终于把那香炉出手，梁倩心中一片轻松，而且一段时间又衣食无忧了。哼着小曲走出博物馆，得意地把自己的这段经历拿短信发给麒麟小哥，照例没有收到回复。
这回回来，她时常会把自己身边发生的或有趣或奇怪的事，写成短信发给小哥，小哥却从来不回。然而偶尔打过电话去试试，发现那边是无人接听，而非关机，于是又欣慰地想到小哥居然还记得一直给手机充电。
写完长长的短信，发送。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也收了一封。打开一看，是杜茗。
“晚上有空么？我想请你吃饭。”
梁倩看看天色，她还想去明城墙遗址公园那里看梅花，听说那边的绿萼宫粉已经开了，前两天一直围着那破香炉转，不得闲。今天为了这香炉，已经逃了上午的课，索性就连下午的也继续逃掉吧。
回信：“不用了，谢谢。我现在在外面，晚上回去可能比较晚，你自己吃吧。”
看完梅花，天色不早，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晚饭，然后回校。
路上杜茗发了好几次短信，甚至还打过几次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等梁倩回到校门口时，杜茗已经等在那里了。
“去湖边走走吧。”杜茗提议。
梁倩虽然已经在外面走了一整天，但都是轻省的平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于是点头。
未名湖里的冰已经渐渐化了，但也还是有些冷。今天晚上湖边的人明显比平常多了许多。
杜茗也不说话，梁倩很奇怪，于是也不说。两人默默围着湖转了半圈，走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杜茗站住，回身，看着梁倩。
梁倩：＠＿＠
杜茗鼓了半天勇气，终于道：“倩倩……我……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梁倩一怔，一时没有回答。她知道他是喜欢他的，但……她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不是么？然而这种青涩少年的表白，怎么会忽然让她有种酸酸的感觉呢？
杜茗见她不作声，以为是害羞，想起他某个哥们儿给出的主意，大着胆子，伸出手臂，想要抱她。
梁倩直觉地向后一撤，提臂，挥拳。
拳到半空，才猛然想起不对，硬生生收住，但也已经碰到了杜茗的太阳穴边上。
怔……梁倩讪讪地收拳。杜茗仿佛已经被吓到了，看到她讪笑，才慌忙解释：“我……倩倩，我不是……我只是想……”
梁倩摇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杜茗失望：“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梁倩摇头：“没有。你很好。只是我……没有那么好。”